心慈寺。
殿中。
李玄转身,看了看镜子。
镜子里,此时的他分明就是之前的“无首佛”。
蔷薇也吓了一跳,小声喊了句:“公子?”
李玄应了声。
蔷薇这才拍拍胸脯,舒了口气。
李玄想了想,忽地喊道:“母亲。”
蔷薇:
下一刹,她反应过来,应了声:“嗯。”
李玄问:“母亲可曾用过午膳?”
蔷薇古怪道:“用过了。”
李玄道:“如今春寒,母亲多穿些衣物,莫要冻着。”
蔷薇道:“晓得了。”
李玄继续絮絮叨叨。
蔷薇一一应答。
两人之间,一派母慈子孝的场景。
来前,李玄已经细细问过之前那“食尸鼠是如何和蔷薇进行日常”的,此时此刻,他不过是在重演一遍罢了。
之后,大半天的功夫,他都在与蔷薇如此地进行日常。
他记得,食尸鼠说过“它是知道如何吃孔雀大明王的肉”,并以此为秘密想李玄放过它。可那种情形下,李玄根本不可能饶过它。
所以,“如何吃肉”就变成了一个谜题。
当然,李玄也不一定非要吃孔雀大明王的肉。但他心里很清楚,一是孔雀大明王是孔雀大明王,蔷薇是蔷薇,两者未必等同;二是吃了孔雀大明王的肉,蔷薇未必会有事;三是就算你决定不吃孔雀大明王的肉,那你至少得知道怎么吃,吃了会发生点什么,其中代表的意义又是什么。
“吃肉”,就是李玄探索“香火神域”的一个路引。
他不知道怎么吃,只能去排查食尸鼠的异常。
而这异常,就是食尸鼠和蔷薇的日常。
原因很简单。
你就说吧,食尸鼠根本不是佛陀,可它却依然以“母”侍蔷薇,这要说没目的没理由,傻子都不信。
所以,李玄打算这么演一遍。
他尝到了香火的甜头,也感到了香火的必须,形势所迫,自身所需,不得不为。
李玄做事非常认真,就算是演那也是沉浸式演出。
基本上,他就把蔷薇想做了自己的母亲,将脑海里之前那些不敬的念头全部都抛出脑海之外。
如此,折腾到傍晚的时候,李玄感到感觉来了。
他开始感到痒。
脖子上痒。
他心里开始产生一种强烈的难受感:他脖子上没有头,那断裂之处好像无法愈合似的,持续不断地产生一种发自灵魂的痒感。
他需要头,他想要摘头然后装到自己的脖子上。
周边香火甚浓,他只要一念就可以将香火化作一条触手,在这周边挑选他想要的人头。然后,他只要轻轻地一个移物,那人头就会从别人脖子上忽然消失,然后落到他脖子上。
李玄强压着这想法,他心念一动,急忙将周身那蜡化香油撤去,重新装在瓶子中,然后双手拼命了地挠着脖子。
周边明明是青灯古佛,香雾袅袅,好一派古刹宁静之景,但这一切在他眼中却是混乱无比,景象斑驳,暗色调的寂静禅房也化作了五彩斑斓的花花世界。
他耳中更是隆隆作响,好像是外面有许多人在嚎叫怪笑、念经祈拜,又好像是他心脏怦怦狂跳,疯狂泵动,从而引发一种高血压才会产生的耳鸣感。
哧哧哧!
他双手越发用力抓着脖子。
明明他现在有了头,可刚刚那痒感却还是未曾消散。
“吾儿,你怎么了?”蔷薇继续绷着自己佛母的身份,关切地询问。
这话一出,李玄就感到更痒了,就好像骨头都跟着痒了起来。
他猛然冲过去,把蔷薇推到,跨坐在她身上,道:“不演了!不演了!”
就这么一吼,就这么打破了原本“母子关系”,他脖颈处的痒感竟陡然停了下来,然后开始缓缓消散。
李玄就这么安静地坐着,静静感受着这宛如毒潮般退散的怪异痒感。
他深吸了几口气,微微侧头一看,却见脖子都挠出了血,好像是这具身体本能地在认为“他的脑袋不足以成为无首佛的头颅”。
他后怕地喘着气,就连头发都湿漉漉的,宛如刚淋了雨。
周边原本混乱的画面,声音都安宁了下来。
香烛静静燃烧,禅房中桌椅香具,万般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前后反差,云泥之别。
蔷薇感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双手忽地轻轻扯住裤腰带,露出白花花的肉。
眼见着就要露出更多,李玄却猛地一抓。
蔷薇嘟嘴道:“不是不演了吗?既然不演,你是我公子,我是你丫鬟。伱是男的,我是女的。你为什么不睡我?”
不知为何,这般彻底逆反“佛母和佛陀”关系的语言一出,李玄那痒感几乎是消失殆尽了。
他也顾不得回答,一边提着蔷薇的裤子,一边思索着。
蔷薇一气,就去脱他的裤子,嘴里嘀咕着:“都这么久了,公子是不是不要奴家了?”
李玄抓着她的手。
蔷薇气呼呼的。
李玄好笑道:“你就不觉得刚刚我那么古怪,很可怕么?”
“古怪?”蔷薇道,“哪儿古怪?公子就是把香油褪去了,然后忽地就把奴家推倒了,跨了上来。
奴家以为你想要了,可你却拉着我。怎么回事嘛?明明都开始了,忽然停下来。”
李玄一仰头,道:“你看看我脖子。”
蔷薇抬手摸了摸,道:“好的呀。”
李玄愣了下,再侧头一看。
他脖子上哪里有抓痕?
他忽地有所明悟,问道:“我刚刚有没有疯狂地抓自己的脖子?”
蔷薇摇了摇头。
李玄愣了下,眉头皱起,一双瞳孔缓缓缩起。
“有意思。”
就在他自喃的时候,蔷薇已经快要得逞了。
李玄陡然起身,一把抄过蔷薇,让她好好地坐在蒲团上,然后道:“在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之前,先忍一忍吧。”
说罢,他思索着,总结着,缓缓道:“香油就好像是個引子。
不!是一个资质。
而你我之间只要表现出母子关系,就好像开始启动什么一样,在这个启动的过程里,我觉得脖子越来越痒,就很想要寻一个头颅给装上。
然而,只要你我的母子关系一打破,那痒感就开始飞快消失。
很显然这是启动被打破了。”
他托颔,喃喃道:“那只大老鼠接近你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吃孔雀大明王的肉,从而变强。
那么这种启动,应该就是吃肉的第一步。”
李玄蓦然抬眼,道:“蔷薇,你再和我仔细说说,当时那大老鼠平日里是如何做的,它的表现种种。”
蔷薇背对着他,在生气。
李玄上前,轻轻搂着她道:“我保证,等这次结束,我就娶你为妻。”
“不要!”蔷薇道。
还未等李玄回答,蔷薇道:“成了你的妻子,那多没意思呀。我不当妻不当妾,就想你来偷我,这样奴家想想就好兴奋呢。”
李玄:
他看着此时的蔷薇。
他可以确定,自己神色里流露出的绝对不是欲望,而是其他东西。但蔷薇并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好。”李玄应了声。
然后,“狗男女”又凑一起,开始细细讨论
转瞬,数日过去。
李玄有了些小小的进展。
他彻底掌控了控制“痒感”的开关——打破“母子关系”。
一旦他不扮演,那痒感就会直接诶断了。
这使得,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动用香油,并且进入“香火神域”的世界。
然而,他这走入了那世界和没走入也差不多,因为入目的景色和在外没什么区别,即全然是一片光明。
除了那一尊孔雀大明王的金身,以及自己那空壳子金身之外,便是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这让他知道了一件事:他并没有真正地完全地进入那个世界。
就好像来到了晴天的深海,如今的他还在船上。
海上金光灿灿,船亦也在海上,船上人能看到金色的海面,可却无法窥到海中盛景。
可偏偏那海中之景,才是海洋世界。
那么,怎么进入?
怎么吃肉?
李玄的答案是:熬。
他只要能在那痒感中熬过更多的时间,必然能有新的收获。
然而,这种煎熬实在是难以想象,李玄感到自己强行坚持,意义不大。
他决定利用自己的精神,在处于极度平静时画几幅画,然后在煎熬时试试能不能借画平静心绪。然而一番简短的尝试后,他发现屁用没有。该怎么痒还是怎么痒,他支撑的时间多不了一点。
李玄又祭出了“畸变怪猴”、“虎魔太岁”,使得自己精神达到了126点。结果一下子就好了,他忽然就能撑了
香火古刹,收纳灾民。
众生祈拜,一派光明盛景。
而那据说供着佛陀佛母的后殿禁地,却是一片邪异
触手托地,佛陀无首,手举着香。
痒感还在持续产生,但却已经从原本的无法忍受变得可以忍耐。
李玄慢慢忍耐着。
然后他忽地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侧卧的佛母身上忽地飞起了一缕一缕金色气息,这些气息向着他那空壳子躯体而来,缠绕包裹,竟使得他有一种在变强的感觉。
随着时间流逝,他那空壳子的佛躯居然变得厚实了一点,而“香火神域”世界在他眼中则变得暗淡了一点。
他能够隐约看到了一些灰色轮廓,就好似是无尽光明里多了几个具有结构的阴影。
而看着那阴影的轮廓,似乎是些桌椅。
他想过去看看,却忽地发现自己极难行动。
本来,他完全是可以随意行走,随意进出“香火神域”世界的。但这一刻,他却感到了一种粘滞,一种拖拽的阻力。
李玄尝试着。
他发现,随着他距离无首佛越远,阻力就会越大。
而当他靠近无首佛的时候,那阻力几乎就会彻底消失。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无论是无首佛,还是佛母金身都正在变小。
李玄没有再莽撞的深入。
既然有了进展,他就开始撤离。
虽然不如之前那般“秒进秒出”,但他花费了一小会儿功夫还是出来了。
一问蔷薇,刚刚他的身体竟然在变得黯淡。
再问之前食尸鼠有没有过这种情况,蔷薇只是摇头说不知,因为食尸鼠很多时候都是单独呆着的,鬼知道它做了些什么。
“对了,你娘我啊,想起来了。”蔷薇忽地眼中一亮,“我和那只大老鼠在一起时,虽然好吃好喝,但后来就开始头疼了,就有一种想睡觉的感觉。”
李玄若有所思。
蔷薇想了想,又道:“刚刚你娘又有那种感觉了,就是有点头疼,但只是小小的头疼。”
李玄脑海里闪过“佛母金身上飘过的那些金色气息”,闪过“那些金色气息包裹在空壳子佛陀身上”的场景。
那种飘来,好像是水往低处流一般自然。
李玄忽地有所明悟,道:“可能我刚刚吃到肉了,所以你才会感到头疼。”
旋即,他把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与蔷薇细细说了说。
“狗男女”又一番讨论,决定去佛经里寻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蔷薇最近读了许多佛经,虽然没看明白佛经里有什么内容,但却知道有哪些佛经。
她道:“和佛母有关的经文么,也就是《佛母大金耀孔雀明王经》,奴家去取来好啦。”
李玄道:“不必。”
香火浓郁的青木州,这就是他彻底的主场。
在这里,他真就是手眼通天。
想要找一本经书,还要出门?
香火岂是这般不便之物?
他视线随着香火扩散,在心慈寺藏经阁的书架上扫过,很快一抽,将其中一本经书就移了过来,然后快速翻阅。
他过目不忘,一遍之后,内容便都记下了,然后丢给蔷薇,问:“是这本吧?”
蔷薇看了看,道:“比我在李家看的那本要厚一点。”
李玄道:“心慈寺也是古刹,藏书完整一些,也正常。”
如今这时代并不同李玄前世,这里的书籍有不少是抄本,而但凡抄本就存在抄错,抄少的可能。若是再经战火,灾祸洗礼,甚至有不少书便可能从此遗失,彻底不见。
李玄细细品味着《佛母大金耀孔雀明王经》。
高精神,使得他的大脑宛如计算机一般,快速筛选着其中种种信息,再加以分析。
佛母孔雀吞佛陀,佛陀从其腹而生,尊其为母,缔结关系,承诺“无数众生瞻仰,凡做我好事,我教他先祭汝口”。
这是说佛陀对佛母很是“孝顺”,但凡有祭品,佛陀会让佛母先挑。
但对佛而言,这祭品,应该就是香火。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是一种香火共享的行为。
李玄脑海中忽地有了一个猜测。
‘如今我在那世界里乃是个佛陀空壳子,但佛母却是如假包换的佛母,双方之间本就缔结有香火共享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