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佥都御史王清远则高屋建瓴地指出“三当忧”:没想到,蛮夷土番竟与大明军镇交情如此之深,奉其只言片语竟不要粮不闹饷地慨然挥师相助,此其一、播州之患刚平,奢安二酋蠢蠢欲动,若如孙杰所言,石砫土兵战力强悍如斯,恐非朝廷之福,此其二、攻破保宁后,据说孙杰将库银移交川省,而却把武库物资搜罗一空,大半存粮亦据为己有……虽可说也有几分道理,但,若说该将所图乃大也解释的通啊——别忘了,想当年汉高祖刘邦入了函谷关,白纸黑字记着呢:“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高祖彼时可也是对项王一片“忠心耿耿”呢……此其三!
左亦直立即蹦出来夸王清远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话还没说完就被快气疯了的刘子奇大人冲上前来扇了一个大嘴巴子,然后按地上挥拳便打。刘大人不敢奏顶头上司还不敢揍你个午门外当直(通“值”,古文便是写作“直”)的给事中么!左大人骂人厉害,拳脚上跟成天替圣天子各地视察跑外勤练出一副好身板儿的刘大人相比差的太远,等其他大人们明白过来一拥而上把刘大人拖开,左大人已被揍成五眼青在地上打着滚儿哇哇地哭……
不久以后,马千乘被押来京师。耿直的老马当然更不可能见到圣天子的面为自己分辨,只好暂时被关在诏狱里。孙杰和张虎这事还没掰扯清楚,大人们又找到了互撕的新话题。这个话题可太重要了,天崩地陷都不能跟这个相比——朝廷里又一次爆发了国本之争!圣天子唯一的皇子夭了,而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圣上身体竟似一日不如一日!这可咋办啊!每个人都在为大明操心……哦,好吧,其实是为自己谋划。有的人提出,圣上的弟弟,诚王,已经十五岁了,照理说这个年纪应该出京就藩了,但非常时期,还是缓一缓、有人反驳,圣上正值春秋鼎盛,一时圣躬违和不必小题大做,你们这帮女干佞分明是心怀叵测,皆当诛!咱们以前说过,这种“拥立之功”事关整个家族的未来,绝大多数朝臣都一头扎进去,谁还稀罕搭理马千乘?朝廷里乱成一锅粥,然后,诏狱里的老马就被大家给忘了!
直到宫里传出消息……
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式的消息,知道外廷已吵翻了天,李世忠便打发两个小太监出宫买酸杏,有意无意的被有心人看到了。一通套近乎再塞点银子,于是大家都知道有两个娘娘最近想吃杏子了,于是这才消停下来。不过,娘娘们生龙还是生凤谁也不敢胡说八道拿自己脑袋开玩笑,而且这个时代婴幼儿死亡率奇高,各方都默契地把诚王是否要离京就藩这回事给“忘了”,谁也不再提起。
孙家在朝中也是根深叶茂。刘大人进京没多久的一天傍晚,有一顶小轿在几个家丁的护卫下叩开了孙宅的大门。斜对角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抬头看了眼倚在柜台上无精打采的食杂铺掌柜,迅速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没事,这是孙夫人娘家的轿子,该是老夫人或者孙夫人的哪个姐妹来串门的。二位密探认得唐家的轿子,也认得唐家的老管家,但不可能认识唐家的所有家丁,其中有一位,却是孙家的人——孙杰的亲卫把总史二雷!
当晚三更时分,二雷在孙宅院子里听到墙外的动静,轻轻打了个唿哨,然后墙外便陆续翻进来几个人,每人身上都缚了个包袱。几人谁也没说话,撂下包袱再次逾墙而出——尽管深得圣天子信任,但这种手握重兵的将领的家,必然是厂卫的重点监控对象,来不得半点大意。
打下保宁后,孙杰和马千乘便住在府衙里,不过那几日实在忙,二人的亲卫只是草草检查了()
一遍确认没有藏匿的贼人,谁也没想去翻什么东西。等孙杰整军北上追击张虎,留守保宁的石井生闲的无聊便在府衙里东摸摸西瞧瞧。张虎一直以为保宁固若金汤,也没认真藏,千里掳掠来的金珠宝贝第二天便都被石参将发现了。石参将比孙杰大了几岁,像上官飞盛得功几个一样,他们的祖先都是在孙家这杆帅旗下讨生活,他们的子孙也将如此,各人、各家的命运已与孙家密不可分,共荣共损。这是大明一个典型的将门集团。
等孙杰回师成都,石井生将防务移交给都司府派来的军官,自然带上找到的宝贝来见孙杰。这笔财富来得正是时候,当天史二雷便去了上官飞的马队要来几名好手,凭着川府三司开出的军使路引一人三马,冒险入陕,然后一路马不停蹄地直奔京师。几个人在城外换了便装,然后分头从几个城门混在口外驼队和南方商队里进了城。
孙家在大明屹立两百年不倒,倚靠的不止是历代当家人的勇武,还有智慧。史二雷先找到了孙杰太太的娘家,唐家也是武官家庭,不过老爷子在京营供职,门口不会有厂卫的探子。禀明了来意,便穿上了家丁的衣服跟着唐老夫人的轿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孙宅——这当口老太太放心不下过来看看闺女和外孙,再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