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陈宝祥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沏茶的时候,热水溅出来,烫了他的手指。
这似乎是个不祥之兆,让他的内心越发忐忑。
他收拾了一个小小的两层食盒,底层放一碟肉、一碟萝卜条,上层放一碗米饭。
“我出去看看。”
柳月娥知道他的习惯,默默地替他开门。
食盒只是遮掩,如果碰见日本人巡察,只说是给人送宵夜,就能混过去。
陈宝祥一路向西,进了西更道街,在路口稍作停留,转入金菊巷。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注意观察两边动静。
去年以来,日本人在街面上广布密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暗影里跳出来,检查良民证。
进了芙蓉街,陈宝祥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里曾经是济南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两边店铺鳞次栉比,招牌一家挨着一家。
即便是日本人来了,也没影响商家的生意。
唯一的变化就是,卖日货的门头越来越多,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随处可见。
陈宝祥要去的地方是玉谦旗袍店,就在芙蓉街的中段。
他不清楚,那个女人跟顾兰春的对话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但直觉告诉他,对方逼迫顾兰春做一件并不容易的事,而顾兰春迫于江湖道义,不得不答应。
旗袍店的门口两侧挂着新式的招牌,玻璃窗上,贴着旗袍美人的招贴画。
陈宝祥走过,在街对面稍稍的暗影里稍稍驻足。
从玻璃窗望进去,两个裁缝正在柜台前整理布匹,右侧的长桌边,一个白发苍苍的男裁缝,正握着剪刀,剪裁衣料。
陈宝祥看不到那个女子,但他知道,女子一定在里面。
“哈哈哈哈,好酒,漂亮姑娘,漂亮姑娘……”
两个日本人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经过,他们都喝醉了,脚下踉跄,身子歪斜,险些撞到陈宝祥肩膀。
陈宝祥向后一缩,后背贴墙。
此刻出城,很是惹眼。
更何况,就算出去,到了大观园那边,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见到大青衣顾兰春。
跑来跑去,全都把精力消耗到路上,毫无意义。
“但愿没事发生,但愿只是猜测。”
陈宝祥暗自安慰自己,刚要转身离开,就看见旗袍店里帘子一挑,一个女子从后面走到柜台来,正是去过米饭铺的那位。
三位裁缝停下手中的活,向女子打招呼。
陈宝祥眼尖,看到那个女子掀开布匹,把袖子里的柳叶匕首藏在下面。
“晚一些关门,好好做活,争取把客人们要的那两件旗袍赶出来。”
女子走到门口,向外望着,大声吩咐他们。
“是,小姐。”三个人一起恭恭敬敬地答应。
陈宝祥远远看着,从女子走路的姿势判断,这一定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不浅。
走路的时候,女子的脚下轻飘飘的,每次转身,都是右脚尖为轴,又轻又快,疾如灵猫。
陈宝祥见过一些南方来的拳师,过招之时,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跟这女子的身法十分相似。
他等了一阵,那女子没有其它异样举动,跟三位裁缝一起缝制旗袍,十分忙碌。
陈宝祥原路返回,穿过金菊巷。
天色更暗,金菊巷里大户人家门口悬挂的气死风灯已经熄灭,整条巷子,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刚刚到了西更道街,有人迎面跑过来,单手捏着围巾,捂住了半边脸。
陈宝祥向()
旁边一闪,把食盒挡在身前。
那人低着头,冲入金菊巷,消失在暗影里。
陈宝祥进了西更道街,走了十几步,听见侧面的小胡同里传来噗噗啦啦的挣扎声,仿佛一只大鹅刚被拧断了脖子,正在垂死扑腾。
他没有停步,而是迅速闪身,到了一户人家的门楼下。
稍停了一会儿,一个人爬出了胡同,右手向前挥动着,发出呜哩哇啦的吼叫声。
“是日本人——”
凭着直觉,陈宝祥判断,正是刚刚经过的两个搂着女人的日本人。
果然,另一个人紧接着爬出来,一手按着喉咙,一手拼命挥动。
两人爬到西更道街中央,几乎同时倒下去,一动不动。
陈宝祥没有停留,更不会傻到过去察看,而是迅速离开,一路小跑,回了米饭铺。
进了家门,他立刻吩咐柳月娥熄灯。
一会儿工夫,外面街上响起了日本巡逻队的警笛声。
从声音判断,至少有三队人马,向西更道街那边聚集过去。
“咋的啦当家的?”
“抓小偷的,没事,睡吧。”
陈宝祥撒了个谎,他知道柳月娥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乡下女人。如果听到有人当街被杀,一定吓得魂飞魄散,好几天做恶梦。
清晨醒来,陈宝祥没有透露分毫。
开门之后,有老顾客来吃饭,谈论昨天晚上西更道街发生的事。
“两个日本人被割喉,一刀毙命,听说是抗日杀女干团的人干的。给日本人当差的朋友说,军部的医生和仵作都过来看了,根本没有抢救的可能,一刀下去,喉管整齐割断,跟杀条狗一样,呵呵呵呵……”
“活该,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