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感情,似乎是越来越好了。
午夜时分,万嘉桂终于安静了。
这天夜里,茉喜回了自己的卧室。抱着膝盖蹲在床上,她想万嘉桂已经开始和凤瑶开玩笑了,还把凤瑶逗得咯咯直笑。
他巨大而又沉重地压在茉喜身上,脊梁与额头湿漉漉的,短头发也是汗津津的。微微地张开嘴喘息,他的热血在一点一点地冷,他的头脑也在一点一点地醒。
茉喜恍然大悟,噢了一声。
醒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其实他早有了朦朦胧胧的意识。他感觉到了这场春梦的美好与险恶,他简直像是策马狂奔直冲悬崖。明知道太不对劲,明知道要出大事,然而策马扬鞭逆风而行,他太兴奋了、太痛快了,全身心一起失了控,不肯醒、也不敢醒。
凤瑶告诉她道:“巡阅使是个官职,比一省的督军还大呢。他知道咱们下午在街上走了一下午,故意笑话咱们。”
然而,他终究是要醒的。
她大笑了,茉喜却是不笑了,“什么是巡阅使?”
两只手慢慢放开了茉喜的肩膀,转而迟疑着撑在了床上。他睁开眼睛慢慢起身,在银白月光之中,看清了茉喜苍白的面孔。
凤瑶带着茉喜径自进门,想起“马路巡阅使”五个字,她忍不住边走边笑。
茉喜的刘海与鬓发全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贴在额上脸上,像漆黑的墨画。大睁着眼睛向上凝视着万嘉桂,她忽然笑了一下。
说完这话,他龙行虎步地走向前方汽车,一弯腰便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惨笑,在熬过这样惨烈的一场洞房之后,她只能够惨笑。然而惨笑也是笑。
凤瑶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得失态。茉喜没听明白,但是笑得很欢,露出了一口小白牙,表示自己也是万嘉桂的知音。而万嘉桂继续含笑说道:“老苏来了,我这就要去见他。晚饭不必等我了,您二位自用吧。”
万嘉桂像是被她的惨笑魇住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他慢慢地直起了身。最后跪坐到了茉喜身边,他缓缓地收回目光,从茉喜的头,一直看到了茉喜的脚。
万嘉桂抬起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微笑着重新戴好了军帽,“马路巡阅使。”
然后,他哆嗦了一下,因为发现茉喜正躺在一片黑暗的血泊之中。
凤瑶一愣,感觉万嘉桂是在拿自己和茉喜开玩笑,“怎么是大使?”
慌忙一步迈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地想要拦腰抱起茉喜去找医生,可当真把茉喜抱起来后,他原地转了一圈,又弯腰把人放回了床上。仓皇地从床尾找到了裤子,他蹦跳着要把两条长腿伸进裤管里,一边蹦跳,他又一边无意识地急促说道:“茉喜,别怕、别怕!”
如此溜达到了宅子门口,她们正和万嘉桂走了个顶头碰。万嘉桂刚从门内走了出来,见她二人意态悠然地踱过来了,便抬手摘下军帽合到胸前,风度翩翩地对着她们一躬身,“两位大使回来了?”
这个时候,茉喜缓缓地坐了起来,用虚弱轻飘的声音做了回答:“我不怕,你也别怕。”
凤瑶越是不说,茉喜心里越是犯嘀咕,怀疑对方是茶壶里煮饺子,嘴上不吐,肚里有数。
此言一出,万嘉桂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提着裤子僵住了动作。抬眼望着茉喜惨白的脸,他张了张嘴,忽然间是彻底地清醒了。
茉喜总想勾着凤瑶说说万嘉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然而凤瑶似乎认为万嘉桂是不值一提的。不值一提,不是说他不好,正是因为他处处都很好,所以凤瑶才对他无话可说、无可挑剔。仿佛在凤瑶心中,万嘉桂的好,如同日月星辰的光,理所当然,是真理、是天道。而她在散尽了心中的寒意之后,也便全身心地依靠了这好这光。她不会赞美他,因为他和她将来会是夫妇一体,而她怎好自赞自夸?
“茉喜……”他始终是没能把两条腿插进裤管里,赤条条地提着裤子站立了,他凝视着茉喜的面孔,像凝视着一轮清冷的圆月,“你……”
照过相后,两人继续东走西逛,因为都是年纪轻身体好,所以也并不喊冷喊累。及至觉着天色隐隐地有些暗了,两人才打道回府,一路相携着走回了万嘉桂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