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觉得茉喜好,茉喜模样好,性情也好,流了几天眼泪之后就不流了,并没有寻死觅活给他添乱,也没有垂头丧气碍他的眼。从这一点上看,他就认为茉喜挺懂事,不是个没头没脑的傻娘们儿。
陈文德给她开辟了一条干净道路,不让她经过尸山血海一般的战场。对待茉喜,他感觉自己真是花了不少心思。这心思花得有没有必要,他却是不大知道。
到了洪城县,陈文德第一件事就是安顿了茉喜。他到哪里都有第一等的好房子住,不必买不必租,他直接提着枪伸着手去借——他开口借了,谁又敢不借?等他住够了,拍屁股走了,好房子被他住成了乌烟瘴气的大杂院,房东们也不敢挑剔。
在万嘉桂拎着马鞭子去向孟师长再一次地负荆请罪之时,茉喜换了一身鹅黄袄裤,已经到了洪城县。
茉喜住进了一处宽宽敞敞的好宅院,天气暖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有了几分春意。她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趟,阳光明亮,晒得她微微红了脸。
救回来之后怎么安置她,他还没有想好,或许永远也想不好。想不好,就先不想,先去救。
这几天,她忽然不大呕吐了,饭菜也全吃得下了。接连吃了几天饱饭之后,她如同满院的小花小草一般,飞快地回了春还了阳。肚子里的小孽障快满三个月了,倒是还没显怀,腰依然是纤细的一小把。可是,凭着她仅有的一点常识,她知道自己须得当机立断,不能再拖延了。
万嘉桂也在想茉喜,甚至在感情上,他承认自己喜欢茉喜。无须凤瑶逼迫,他也一定会把茉喜救回来——不这么干的话,就不叫个男人了。
她身边别说老妈妈小媳妇,根本连个女人都没有,所以将这点心事盘算来盘算去,最后她把小武叫了过来,嘁嘁喳喳地小声对小武说:“你去药铺,给我买点药回来。”
她只是觉得除了解除婚约,再没有其他的法子去救茉喜了。酒后乱性也是乱性,难道丢了茉喜和茉喜的孩子不管吗?难道让茉喜和茉喜的孩子就这么无依无靠地流落在外吗?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别说做,连想都不能想。
小武抬眼看她,眼神冷淡,“什么药?你病了?”
凤瑶很平静地要和他解除婚约,即便他反复地实话实说,反复地表明自己那一夜只不过是酒后乱性。凤瑶的脾气难得来一次,即便来了,也去得快。她从来不曾长久地记恨过谁,况且她家里的男人,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哪一位拿出来都比万嘉桂要恶劣千万倍,在这一方面,她堪称是见多识广的。
茉喜的脸皮尽管在厚起来时是可以相当的厚,然而对着小武,她还是忸怩了一下,“没病,是那种药。”
他活了二十多岁,还未遭遇过这样严重的挫折,唯一能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凤瑶日渐缓和的情绪与态度——然而,他又怕极了凤瑶说话时那种心平气和的语调。
小武显然是疑惑了,“那种是哪种?还是肠胃药?”
孟师长知道了他干的好事,盛怒之下杀奔过来,当着好些人的面,用枪托把他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现在他还留在军中,然而已经不是团长,在反省检讨完毕之前,他甚至也没有自由。
茉喜硬着头皮说了实话,“你去药铺问问,要不然找个正经大夫问问,给我弄一副打胎的药。”
他很高,在一个礼拜之内,也熬得很瘦,手背结了成片的新鲜血痂,头上也缠了一圈绷带。两只眼睛陷在青眼圈里,他半张脸都是红肿着的。
小武立时变了脸色,“司令知道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又到了哪里,只知道万嘉桂败了,在一个礼拜之内连续撤退了三次。此刻万嘉桂就站在她身边,也沉默地盯着窗外春光。
茉喜登时竖了眉毛,“不是你家司令的,是别人的,明白了没有?你看你那个臭德行,好像陈文德是你爹一样!实话告诉你,就是你爹让我打胎的,不是他的种,他养着干什么?行了行了,别看着我发傻了,让你去你就赶紧去,你不去,耽误了时候,这孩子生下来就算你的!”
在茉喜对着天空发呆之时,凤瑶也在对着窗外发呆。
小武的嘴唇动了动,显然是想说话,可是抢不过茉喜,一直是没找着机会,及至听到最后,他忽然笑了一下,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要往外走。
茉喜仿佛是还没活到想男人爱男人的年龄——除了万嘉桂,似乎天下男子全都面目统一,嫁给谁都无所谓,跟了陈文德,起码是有好吃有好穿,这也就够了。
茉喜紧跟着又嚷了一句:“钱你先垫着,回头跟你爹要!”
“也许他说得对。”她痴痴地想,“没爹的孩子,养出来又是一个我,活着就是受罪造孽,何苦来?把这小孽障弄掉,往后我先跟着姓陈的混,混到哪天算哪天吧。”
小武回头看了她一眼,依然是欲言又止——想说,可又像是无话可说。
茉喜下意识地抬手捂了肚子,因为一时间没主意,所以也就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