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轻风徐徐穿堂而过，吹动了两人的衣角，顾婉凝斟酌着问道：“沈先生，你如今……是打算离开锦西吗？”
直到郭茂兰奉命来处置了李敬尧，才向薛贞生问起有没有一个叫沈菁的，薛贞生倒也不问他为什么要找李敬尧的姨太太，只说：“人都在那儿，至于里头有没有这么一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问吧！”到了这个分儿上，沈菁避无可避，其他几个女人都不会替她瞒着，只得一路忐忑跟着郭茂兰去了涪津。
沈菁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我家在崇州，当初为了学画，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如今人长大了，反而恋家。我回来原是准备到艺专去教书的，现在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不过——”她垂了眼眸，自嘲地一笑，“没有这场仗，我也出不了督军府。所以，自私一点儿说，倒要谢谢你这位朋友。”
沈菁就这么被拘在督军府里听天由命，后来又陆陆续续被关进来了七八个“督军太太”，有吓得半死的，也有满不在乎的，十四太太小云仙最是泼辣，涂好的艳红色蔻丹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怕什么？要杀你早就杀了，给谁当小老婆不是当？我听说那个虞四少——很苏气吶。”
婉凝默默听着，想着她这一番际遇，不免黯然：“沈先生，眼下从这里到崇州，沿途都是军管，如果你要回去，我可以请人送你。”
他此言一出，沈菁刹那间就面如土色，她竟没想到这个。薛贞生见她说不出话来，心里默送了这女人一个“蠢”字：“想必您就是十七太太吧？算起来该是李督军这两年的新宠。怎么？他走的时候没带着你？”说罢，也懒得再理她，李敬尧的家眷怎么处置，虞浩霆没有交代，先搁在这儿看着，回头再说吧。
“那就多谢你了。”沈菁眼中浮出了一点感激的暖色，静了一静，还是忍不住问：“我们素不相识，顾小姐何以这么关心我的事？”
薛贞生面庞端方，眉色极浓，从她脸上扫过的眼神里带着嘲讽：“下人？我听人说你们李督军是‘玩不尽的格，丧不尽的德’，没想到——督军府的丫头也烫头发的。”
“我以前和同学一起看过你的画展，后来你回了锦西，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事情，都觉得很……”她想起那时候和欧阳写了小文投去报馆，一路回来还愤愤不平的情景，“匪夷所思。”
沈菁急道：“这位长官，我不过是个下人……”
她声音一高，syne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婉凝俯身将它抱在膝上，在头顶拍抚了两下，“那天我看见你带着画板出来，就猜你会不会是沈菁。广宁城破那晚我也出了点状况，没有来得及找你。”
不料她话音刚落，薛贞生便吩咐卫兵：“这女人单独看起来。”
沈菁见她举止娴雅，又有些小女儿的娇憨，想到方才自己在门外听见的那一言一问，心下揣度她多半是大家千金，和那虞四少又是少年伴侣，当然对这样的事情“匪夷所思”。其实，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匪夷所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