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涨红着脸,期期艾艾地恳求道:“夫人,我不能说。”
有眼尖的看见他们过来,赶紧整装起来行礼,四周围一静,霍仲祺闲闲笑道:“你们接着来,我也听听。”他一向好脾气,泾源的老兵也跟他混熟了,当下便有人道:“团座,您来一个给俺们……啊,给俺们学习,学习学习。”
康雅婕哂笑着打量了她一眼:“你要是不打算说,刚才又何必多嘴呢?”
一听就知道是陇北本地的小曲,远远一望,就见一帮子大兵拢在营房外头逗乐,他们一路走过来,那边唱得越发热闹了。这边一句“我维下的花儿你没有见,是西北五省的牡丹”,人堆里立刻就有人起哄:“嘴脸!还牡丹……”接着又有人甩出一段:“妹像卷心尕白菜,园里长到园子外,人又心疼脸又白,指头一弹水出来”,起哄的人就更多了。
冰儿闻言,缩起的肩膀不觉沉了下来,之前的紧张局促也去了泰半,只飞快地瞥了一眼边上的宝纹。康雅婕会意,便对宝纹吩咐道:“你去看看小姐醒了没有?等蓁蓁醒了,就来叫我。”
再往最俗的事儿上说,当兵的都稀罕女人,有道是“军床睡三年,母猪赛貂蝉”,可他们团座大人就偏不稀罕。算起来,团座这样的漂亮人物没有女人不喜欢,甭管是庄子里的小寡妇俏丫头,还是玉香楼的红牌姑娘,见了他们团座,都恨不得把眼珠子粘过来,就连宋师长的三小姐都风尘仆仆地跑到泾源来,那个洋学生的做派……嗨,他都不好意思说,结果团座爱答不理地问了两句话,立刻就冷着脸叫人送回去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待见女人的长官,想到这儿,忽然心里一跳,乖乖,不会他们团座稀罕……正胡思乱想得没有边际,忽然听见两句“花儿”飘了出来:“花儿里好不过白牡丹,欢里头好不过少年……”
待宝纹转过了曲廊,康雅婕敛去了最后一点笑意,对冰儿道:“说吧。”
如今他们都信实了他是个“公子”,他跟着霍仲祺去过渭州,别说宋师长,就是刘长官对他也是客气得不得了,渭州行署的人说团座有个当行政院长的爹,行政院长有多大他不知道,但他们团座大概也是个“皇亲国戚”了,那他干吗要耗在他们这儿呢?剿匪的时候不要命似的,有时候他都怀疑是不是呼兰山那些杆子跟他有仇,哪儿像个“公子”?
康雅婕靠在窗边,看着邵朗逸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在楼前停稳,胸腔里生出一丝凄苦的安慰。她叫人打电话去泠湖说蓁蓁病了,他这样在意蓁蓁让她觉得安慰,可是如今他肯来见她,就只是因为女儿吗?她拢了拢身上的钩花披肩,对着镜子收起每一点落寞的痕迹,扬起一个凛然的笑容。
头顶黄澄澄的月亮又大又圆,墨蓝的天空没一丝云彩,马腾跟在霍仲祺身后,看着他颀身玉立的背影,忍不住琢磨起这位年轻长官来。
邵朗逸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两下:“蓁蓁呢?”
马腾连忙跟上去:“我的事儿不就是您吗?”
康雅婕从镜子里和他对视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蓁蓁没事,在花园里玩儿呢。”
“放那儿吧。”霍仲祺说着,站起身来穿了大衣:“我出去走走,你要是有事不用跟着我。”
邵朗逸也没什么愠意,只勾了勾唇角:“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无聊了?”
马腾脸上一红,讪笑着说:“我们都拿了,这是专给您的。”
康雅婕盈盈一笑:“那你说,我要想见你一面,还有什么法子呢?”
霍仲祺无谓地笑了笑:“我用不着,拿去讨好你那个……叫小蕙是吧?”
邵朗逸点了下头,便转身要走,康雅婕也不拦他,只是讥诮地笑道:“我今天要说的事,你不听,我可就说给别人听了。”
“团座,这是小白从家里带来的狼牙蜜,这两瓶是留给您的。”
邵朗逸顺势靠在门边,面上浮出一个淡若云影的笑容:“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要说泾源的驻军有运气,那他马腾就是最有运气的一个,先是被“提拔”成传令兵,今年霍仲祺升了团长,他这个贴身副官也水涨船高捞了个中尉衔儿,要是他们这回真把呼兰山的“旋风李”连窝端掉,保不齐他还能再升一格。
康雅婕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干吗要娶那个姓顾的丫头。不过,我倒知道虞四少为什么不要她了——她跟你说了没有?”她话到此处,满意地看见邵朗逸眸中闪过一痕意味不明的锐光,然而他的人还是那么若无其事:“你说。”
这小副官名叫马腾,今年才不过20岁。马腾不是本地人,在家乡有的没的念过两年私塾,后来家里穷,实在养不下这么多孩子,他就跟着围子里的人背井离乡吃了军粮,浑浑噩噩当了四年大头兵,突然就撞了大运。天上掉下来一个神仙似的营长,人精明,手面阔,讲义气,最要紧的是在长官的长官的长官那里有面子,所以他们的功劳,有一分是一分,没人敢昧;不像过去,苦哈哈熬了半天,上面的人吃了肉嚼了渣,他们连汤都喝不上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