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浩霆愕然:“什么?”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邵朗逸清寂的笑容如云缕后模糊了边缘的弦月,“等沣南的事情了了,我会跟参谋部请辞。”
“没什么,我累了。”邵朗逸慢慢解了硬挺的戎装领口,“你也知道,这几年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我自己想做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事要问她。”虞浩霆避开他的目光,那方手帕握在手里,像呵在掌心的一只雏鸟,怕伤了它又怕失了它。他想起方才她看他的眼神,想起他方才骤然萌生的念头,他自己也忍不住憎恶自己,他不是想要那样的,他只是想问她一句话。
虞浩霆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那你有什么打算?”
邵朗逸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笑意飘忽:“浩霆,就算是做戏,要发脾气的人也该是我吧?”
“不知道。”邵朗逸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或许,回去把我的学位念完?”
虞浩霆冷笑:“戴季晟生性多疑,你哪儿来的把握?”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忽略掉邵朗逸调侃的口吻,“这样无谓的事情你也想得出!”
虞浩霆刚刚勾起唇角,那微笑还未划开就冻住了:“那……”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邵朗逸尽数堵了回去:“我的夫人和孩子,当然跟我一起走。”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的怜悯:“浩霆,算了吧。你和她……早就没有可能了。”
“他会信。”邵朗逸踱到露台边上,随手拨弄着细密清香的月桂枝条,“我都怕要是再来晚一点儿,你就把人给我拐走了,他为什么不信?”
早就没有可能了。是有多早?从他初见她的那天开始吗?那这些年,他和她算是什么?他自言自语般沉沉问道:“为什么……”
虞浩霆眸光犀冷,话却有些烦躁:“他不会信的。”他在想什么?他故意把她带到他面前来做戏,他料定他见了她便会这样失了分寸,他的心意他心知肚明,他为什么还要让这件事陷进一个无可挽回的死局?
邵朗逸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一停:“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何必还要追问缘由呢?”
“扶桑人快按捺不住了,与其将来腹背受敌,不如先拿掉沣南——”邵朗逸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问题,“你这些天想的不是这件事吗?”
她是戴季晟的女儿,他们注定了不该有任何一点交集,即便是没有南园那场意外,即便是没有小霍的一片痴心,即便是没有他的一错再错,他们也不会有一个圆满。
“我知道。”邵朗逸话起得突兀,虞浩霆却不觉得意外,“你今天为什么带她来?”
邵朗逸走的时候,唐家仍然很热闹,甚至跟他谈笑寒暄的人都喜乐融融得略有些过分,他应付得就越发漫不经心。从唐公馆出来,一弯新月全然匿入了云影,星星点点的雨痕无声落于车窗。
“我见过戴季晟的人了。”
邵朗逸凝神看着窗外,忽然问道:“剑声,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喝酒的地方?”
独上西楼寂寞,两个人,是多了一倍的寂寞。
浅碧的酒夹着淡淡梨花香,绵绵入口,一点涩一点凉,叫他想起那年他们在绥江,他握着她的手,眼眸明亮如星光,她对他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那山路上的梨花你不要动。”
初夏夜,上弦月。
那一路梨花想必是她极心爱的吧?或许,他也该寻一处有梨花的春庭来藏她?
露台的门重又合起,隔绝了所有或惊或忧的目光,唯见人影隐约。
他摇头失笑,就算他寻来,也只会叫她徒增伤感罢了。
打量了他们一眼,对孙熙平吩咐道:“先送夫人回去。”
今晚他看见她的时候,她眼里有委屈,有恼怒,有强忍的泪,有战栗的疼——他竟是觉得羡慕,她从没有这样汹涌浓烈的感情对他。
灯光骤然一亮,邵朗逸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面上犹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浩霆,这不合适吧?”
他和她,困顿如斯,他竟是觉得羡慕。
虞浩霆连忙站住,只见她别开脸庞不肯看他,却从手包里拿出一方手帕直直递了过来。他接过那手帕了然地在唇上一拭,果然有嫣红痕迹,他心里莫名地一恸,刚要开口,露台的门已被人推开了。
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虞浩霆应了一声,回头看着顾婉凝,动了动喉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转过身,虚着声音说了句“对不起”就要拉开门走出去,却听顾婉凝在他身后仓促地叫了一声:“你等等。”
原来,能演一出悲剧也是种难得的运气。
“知道了。”
他仔细去想他这一次的决定,这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无论是对他,抑或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