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胜北大惊,知道不能再停留原地,任由对方再射一轮,发一声喊:“走!”
二百余骑奔了出去。
正如刚才预料的,五十人怎么也拦不住数百人。
可是他们能够拦住最主要的那个目标。
那罗延被数名百保鲜卑盯上,挡住了前路。
侯胜北距离他不远,附近的百保鲜卑既然去围那罗延,他这边就露出了空档,本来可以一冲而过。
救,还是不救?
似乎是个无需回答的问题。
一个南朝细作,何必冒险去救一个北朝勋贵之后?
何况敌手个个都是久经沙场,杀戮无情的强人,有极大的可能会战死沙场。
要是自己死了,尚未得报的大仇怎么办?还在等待自己归来的家人怎么办?
然而侯胜北拨转了马头。
凡事但依本心。
本心认为,战场之上,不能舍弃同袍。
张安、张泰、麦铁杖见他掉头,也跟着转身迎敌。
……
此时那罗延的亲卫已经和拦路的百保鲜卑交上了手。
亲卫乃是精选之士,武艺高强。
然而百保鲜卑更是精选中的精选。
亲卫大多被一合斩落马下。
那罗延的眼中,已经可以看到敌军扬起的刀光,如同无常勾魂,封锁生路。
一骑介入,宿铁刀架住了当头劈来的一刀。
生机乍现。
那罗延双腿一夹,越过二骑,逃出生天。
被侯胜北破坏了斩首之功的百保鲜卑,淡定丝毫不受影响,挥出第二刀。
你既来救他,便拿命来换。
这次是张安挡下。
他一聚臂,胸腹间露出了大片空隙,斜刺里冲出一骑,长矟从刺入左肋,右胁穿出。
张安的气力瞬间消失,手臂软软垂下。
对面的敌骑毫不留情,当头一刀斩落,破开护甲,从肩至胸。
张安气绝身亡。
麦铁杖幽灵般从后闪现,挥起铁杖打断了偷袭那骑的马腿。
他不喜欢用刀剑,就像名字一样使用一根铁杖,棍头胡乱扎着几根铁钉,更增杀伤。
那名百保鲜卑方才刺杀一名敌人得手,没有顾及身后,只觉胯下战马后腿一软,朝后方一侧倾倒,身子跟着一歪,落马。
麦铁杖也不上前打掉兜鍪,割下首级,直接又是一杖,击中面门,深入脑骨。
侯胜北、张泰、麦铁杖没有恋战,摆脱了另一骑百保鲜卑。
然而张泰的手臂中了一箭,手指粗细的箭杆贯穿而过。
他一只手已经无力控马和把持兵器,稍一动弹,剧痛钻心。
本该由军医用锯子锯断箭杆,以钳子拔出,战事还在继续,那里有这等功夫。
侯胜北让麦铁杖握定长箭两头,挥起宿铁刀,一刀斩断箭镞一端。
握紧箭羽一端,用力一抽。
张泰几乎痛晕过去,然而兄长的战死,尸体都无法收敛的事实,更是令他痛彻心扉。
战场之上无暇感伤,侯胜北扯下一角战袍,替张泰裹住创口,轻拍他的背。
热泪无声流下。
……
短暂而惨烈的交锋过后,三人赶上那罗延时,见成功突围的亲卫只剩百余骑,彼此都是心有余悸。
汇合了三郎率领的右翼二千人,众人的面前摆着一个问题。
“还要不要去追击那群凶神恶煞?”
没有人愿意和野兽作殊死搏斗。
但人人若都是如此想,野兽便可恣意挑选目标吞食。
侯胜北看向那罗延,等待他的决定。
“要去!”
那罗延恨恨道:“杀我那么多部下,倒是要抓住那个铁面将,看看面具之下长的是一张什么脸!”
侯胜北想起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然而此时并无调侃心情,只是简单答应道:“甚好。”
……
背后那支顽强的北周部队,阴魂不散地追了过来,三千多人还有一些骑兵,摆出半包围阵形,向自己杀来。
高长恭有些佩服敌将的坚韧。
能够在禁军和百保军士的几轮打击下,还能保持士气,敢于继续追击的军队可不多。
他看了看四周,马力已乏,城下也没有足够的冲锋空间。
战可一战,然则并无必要。
部下的性命不该白白抛洒,高长恭向城上守军呼叫,要求进城。
城上守军不敢轻易打开城门。
高长恭于是脱下了面具,展露那张北齐无人不识的面容。
金墉城头,犹如投下一颗猛火弹,登时炸裂开来。
“兰陵王!是兰陵王来了!”
守军群情鼎沸,被围困多日的愤懑烟消云散,士气一下子升到了顶点。
“快鎚绳放下弩手,掩护兰陵王入城!”
“速去通知独孤将军。”
“准备鼓乐,谁会奏琵琶?”
……
等到那罗延和侯胜北率军杀到跟前,见到的是奇异的一幕。
之前破阵的五百铁骑并不上前交战,缓慢有序地退入城中。
明明是血腥杀戮的战场,城头却奏起了悠扬的鼓乐。(注3)
琵琶飞扬激越,战鼓古朴悲壮,虽不知曲名,正是适合沙场氛围的武人之乐。
两人待挥军进攻,却被城内派出的弩手射住阵脚。
百保军士们拱卫主将,如同众星捧月。
那罗延和侯胜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名敌方将领殿后,在鼓乐琵琶声中悠然入城。
只见摘下铁面的这位大将,风调开爽,器彩韶澈,貌柔心壮,音容兼美,白美类妇人。(注4)
他向着二人嫣然一笑:“我乃神武帝之孙,文宣帝之子,大齐兰陵王,高肃高孝瓘,字长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