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赵昂从六扇门出来。
走在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上,看着往来的匆匆行人,他有些失神。
先前和张成业聊起城外那些被砍头的,名为乱军实为老弱妇孺的犯人,知道是潘县令力排众议定下的结果。
潘县令除了顾虑城中众多流民会受潜伏的黑莲教妖人煽动外,还因为城中安济仓里的存粮不足,供不了这多出的几千张嘴,上面不愿划拨安置的粮银,城中富户又不愿出力,除了砍杀别无他法。
更何况,乱军入城那夜,清河县内的百姓损失惨重,家家缟素,户户戴孝,与乱军可谓血海深仇,若是动用安济仓里的存粮救济,民心难稳,对潘县令必生怨怼。
“所以这些被乱军放弃的老弱,早在龙武卫到来之时就注定了必死的下场。”
赵昂抬头望了望天空,烦躁地吐了口浓痰:“贼老天,烦死了!”
回到家后,二女已把院子收拾干净,见赵昂神色郁郁,便央他出门闲逛散心。
正好赵昂有意放生,便点头同意,带着两女一猴出门,先去了内城市集,未到开市时间,悻悻离开。
之后逛着逛着,不知怎的就顺着人流到了腥气扑鼻的清河边。
隔着老远,就听见从岸边传来热烈的欢呼喝彩,那里早已围得人山人海,或是流涕痛哭,或是鼓掌大笑,或哀或怒,百态尽显,气氛很是热烈。
赵昂仗着过人的体魄,挤入人群,就见临水的堤岸上,一排红巾束头,黑衣短打的刽子手相隔数米而立,手持鬼头大刀立在犯人身后,待监斩官发令,便吞一碗烈酒往刀刃上一喷,接着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中便会传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一个个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仿佛被砍头的老弱妇孺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旁边一白发老妇蓬头垢面,搂着两个披麻戴孝的五六岁孩童颤颠颠地叫好:“乖孙快看,潘县令给你们爹娘报仇了!”
说着说着,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倒了下去,死前嘴里犹自“杀得好”“杀得好”地喊着。
“哥哥!”赵瑾儿被眼前的狂热吓了一跳,连忙往赵昂怀里钻,小脸上很是吃惊,“那些…真的是乱军吗?”
赵昂搂着她,看着一个个被提溜出来的犯人,他们或为老弱,或为妇孺,鲜少有身强力壮之辈,个个灰头土脸,眼神麻木,被草绳反绑着双手,像是猪狗一样被按在地上砍掉脑袋,继而尸首被踹入河中,引得万千鱼虾争先抢食,将清水染作了血河。
“他们……”
迎着赵瑾儿的目光,赵昂一时语结,看着周围这些拍手叫好的百姓,缓缓道:“按照大景律,他们当然是乱军,只是这世道…却剥夺了他们不做乱军的权力。”
能有饭吃,有衣穿,谁愿去做乱军?
只是,今日谴责他们,抨击他们,怨恨他们的人,在邪教举事的时候,在乱军破城的时候,在他们被裹胁的时候,又在哪里?
或者说,今日在岸边围观砍头的百姓,与被砍头的他们,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龙武卫早来了半日而已。
赵昂收回目光,低头看了赵瑾儿一眼,说道:“走吧,没意思,我们回家。”
“昂哥哥是觉得他们可怜吗?”珍娘偷偷地看了赵昂一眼,转头望向被砍头的犯人,眼中闪烁奇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