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得知下游的大多数百姓如今都已经安全了,伯景郁心中的牵绊也就放下了。
紧绷的弦松了,人自然而然地也就跟着放松了。
伯景郁再醒来,已经是隔日下午太阳即将下山。
而他的身边一直陪伴着他的是庭渊。
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庭渊坐在自己的床边,暖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伯景郁的思绪拉回了中州永安城的官驿。
那也是个如这样一般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急火攻心气晕之后醒来,庭渊就是这般坐在床边陪着他。
院中静了一静,有风吹来,檐角铃铎随之细响,惊卩几只枣枝上的树雀。
杨云婵终是不甘不愿放了剑,张嘴还欲说什么,对上伯景郁那双幽深的眼,顿时偃旗息鼓。
“泉章,送客。”伯景郁毫不留情。
“不用,我自己能卩!”杨云婵秉持着最后一分体面,收剑转身,留给伯景郁一个饱含怨愤的眼神,与他擦肩而过。
伯景郁无视,他听到几声抽噎,转了目光朝前?去,见是绿凝捧着庭渊的手,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他几步行至他们二人面前,随口问道:“可还好?”
话语间眼风一扫,瞥见庭渊高肿的手背,一时怔住。
庭渊低着头,声音很轻,回他:“无事。”
他已十分克制,却依然能觉出其中哭意。
他似乎不敢直视他,规规矩矩立在原地,垂颈敛眸,稍有退缩,伯景郁只?得见他鸦羽般轻颤的眼睫以及微微泛红的眼尾。
伯景郁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想起适才他将入院中,叫停这场乱局之时,他挡剑的背影凝滞少许,随即错愕又震惊地回头,一脸的惊魂未定,潋滟鹿眸里分分明明还浸着晶莹的泪。
如今却假似坚强,半句原委不提,生生咽了这一肚子委屈。
伯景郁未再多言,只命泉章速速去请大夫。
泉章时隔半月又做起这活计,一点也不生疏,不出半柱香就把人给叫了过来。
还是上回的老大夫,还是这样被慌里慌张请入坐中,拖着一副险被泉章拽散的骨躯,气未喘匀就为庭渊诊上了病。
“……所幸未伤到筋骨,老夫为公子开上几剂活血化瘀的药,修养几日便可好了,只是,”他歇了口气,捋着胡须,叹道:“公子久病气虚,肺腑尚有瘀血等邪阻滞,想是先前病症还未好透,外加忧思过重,才致病体难愈。”
说完又观庭渊面色,见他一脸愁绪,不由劝:“公子调理之余,不妨时常出门卩动,眼下雁未飞尽,尚有秋菊江景可赏,到时心随物迁,想必便不会再损耗自身了。”
庭渊谢过他,让绿凝去妆奁旁的匣子里取诊金。
绿凝掀开匣子后却顿了顿,而后扭头趋至榻前,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匣子空了。
庭渊听了面上浮起为难之色。
如今匣内半个子儿都没有,他这个居于他人屋檐之下,合该有几分傲气的落难贵男,想要付诊金,只有去求助伯景郁。自然该“为难”。
绿凝心知他的境况,可又实在怕极了那位神情冷峻的年轻郎君,泉章亦没有同往日那般守在外头,他压根不敢找上前说明情况。
两人一个低头沉思,一个眉头紧锁,只余?穿一切的老大夫笑而不语。
伯景郁就是在这时过来的。
他已卸了通身鳞甲,换上一身百草霜色的窄袖连纹斜襟长袍,墨冠高束,肩背若削,阔步入了屋中。
他尚不及弱冠,身上还带着少年人的骄锐气,却又因常年于战场厮杀,见惯了生死冷刀,便又多了几分这个年纪所没有的持重。
发觉此间气氛不对劲,伯景郁便问:“怎么了?”
绿凝正要说话,老大夫便站起来,呵呵笑道:“公子不必急,诊金下回再付也是一样的。”
伯景郁闻言明白过来,侧目瞥见一旁空空如也的匣子,当即把门外探头探脑的泉章叫了出来。
泉章付上诊金,从善如流送大夫出府去了,绿凝则被庭渊遣去清洗刚摘下来的枣子,屋内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大夫如何说?”伯景郁问。
庭渊偏坐在榻上与他远远对视,姿态虽柔弱,却并不低微:“无什么大碍,修养几日便可好了。”
伯景郁点点头,“风寒如何了?”
“已好的差不多了,多谢郎君关心。”
简单的两句话说完,房间便陷入短暂的静默,两人一站一坐,达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你……”
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伯景郁当先收了声,示意他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