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给栾彰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是一张薄薄的纸片。栾彰接过来借着路灯细看,是一张特种纸做的藏书票,纸张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是版画刻印的欧式装潢的房间,画面中一个妇人将一个小女孩拥在怀里,旁边则是三个身着西装的男人。
“我周末去跑山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在摆摊卖旧书,在里面淘到了这张四十年前的藏书票。你的ai不是叫诺伯里吗?”纪冠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是在内网上看到的,如果你觉得我这样有些冒犯的话……”
栾彰本是端看纪冠城,转而微笑,用温和的口吻说道:“没有。”
他的心里却在惊讶之余有一些不悦。
“诺伯里”对一般人来说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名词,但对于福尔摩斯小说的读者来说是一个颇具意义的词汇。《黄面人》并不是一个构思多么巧妙的故事,甚至在福尔摩斯众多故事中堪称无聊。然而,这个短篇贡献了福尔摩斯少有的全盘推理错误的剧情,以至于故事的结局,这位伟大的侦探反思了自己的错误,郑重地对他的好友华生说,若对方觉得他对于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或在办案时不够认真,那么就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一声“诺伯里”,他一定会感激不尽。
拿破仑的滑铁卢,福尔摩斯的诺伯里。
栾彰以这个暗号来命名自己的ai,其心思可见一斑。暗号的解读就摆在书上,对于书迷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但对于一般人而言确实难以联想。栾彰从未在纪冠城的任何一条信息中看到过关于“推理”的字眼,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纪冠城认真地查过。
不论是出于对前辈的好奇心还是什么别的理由,这带给栾彰的感觉并不好,他不喜欢自己的研究对象反过来研究自己,而纪冠城的心思太细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这张藏书票很漂亮,也很有收藏价值。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栾彰想要终止今天的对话,“好了,你赶紧回去吧,我得去工作了。”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纪冠城再三确认。栾彰一歪头,纪冠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好和栾彰告别,没有去园区大门方向,而是去了地下车库。
“不是说不开车吗?”栾彰问。
“我推回去好吧?”纪冠城说,“要不然我明天怎么上班?放心,肯定不酒驾!”
他背过身去走路轻快,那充满律动的不够安分的身姿像极了放学后和同学打球打到尽兴才肯回家的高中生。
栾彰始终站在暗处凝视。
阿基拉成功部署之后,纪冠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打转,思考着这个ai今后的发展方向。evo的员工搞出了千奇百怪的ai,好像一个又一个性格迥异的人类似的,有的是话痨,有的像弱智,有的只说一门奇怪的小语种,有的天天挖掘黑暗料理食谱……当大家在云端分享数据时,那个虚拟的二维世界热闹得像菜市场。
诺伯里从不在这里出现,纪冠城好奇地问过栾彰,栾彰不以为意,反问纪冠城ai难道也要像人一样合群吗?
“ai跟人不一样。”纪冠城回答。
“对,确实不一样。”栾彰认为,ai是平行世界与人对称的另一个物种,纪冠城却紧接着说:“人要更复杂。”
这是栾彰不喜欢的论调。
“其实也没有必要太早确定私人ai的学习方向,有时候他会变成怎样是不受我们控制的,那个阿……什么来着?”
“阿基拉。”
“对,阿基拉。”栾彰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自从培训课结束之后,栾彰能和纪冠城接触的时间直线下降。平日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以他的级别成天主动召见纪冠城简直可以用“奇怪”两个字形容。还好纪冠城在吃饭时或者休息时遇到栾彰会主动打个招呼,促成两个人发生一点对话。
栾彰需要找机会更多的接触纪冠城,培养纪冠城和他聊天的习惯。
“阿基拉啊……就是那个《阿基拉》呀!”纪冠城很喜欢跟人介绍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惜唯一对此了解的mikey对不上大友克洋的脑电波。栾彰问起,他自然滔滔不绝,给栾彰讲了一堆设定,继而说道,“在那部动画里,阿基拉是神。”
一个承托着人类未来光明希望的神。
见栾彰没什么反应,纪冠城说:“这个故事本身是很宏大的,但是可能我描述能力不太好,说出来没什么意思。你要是不感兴趣……”
“没有,很有趣,让我也学习了很多新的知识。”栾彰惺惺作态,“我们以后可以多多交流。”
纪冠城看上去有些惊讶。他在栾彰面前什么都不是,可栾彰竟然会说从他这里学到了知识,这真是个谦逊到可怕的人,令他的敬佩更沉一层。
栾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信息,王攀在唠叨今年球队成员的事情。栾彰轻哼一声,换上了一副温柔态度问纪冠城最近工作进度怎么样。纪冠城老实交代,栾彰听后故做沉思,转头找了一堆工作丢给谢尔比,让他给大家分一分。
蒙在鼓里的谢尔比看到突然增加这么多工作量不禁哀嚎,纪冠城见他颓丧,好心地安慰了他半天。明明自己也额外增加了工作量,他却没有任何反感情绪,还给大家加油鼓气。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周围的同事哀嚎归哀嚎,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始作俑者栾彰。
“彰sir不是那种只会使唤别人的leader。如果我们的工作量可以算作‘多’的话,那就说明彰sir自己已经没有睡觉的时间了。”谢尔比解释,“他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带头攻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