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阿润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的时候,万俟悠好一阵恍惚,才意识到自己是已经死了。
苏姮取出了她的遗诏,听见遗诏上说要焚尸撒于地谷,跪在内室外面的几个近臣都露出惊诧的模样。
万俟悠笑了。
没想到吧,她活着的时候不在乎的死后更不在乎,往地谷里一撒,什么生前身后,她这一生,来时干净,去时清静。
见苏姮念完了遗诏之后请阿润登基,肩膀都垮了下去,万俟悠轻轻一叹。
二十多年,她们君臣相得,现在她去了,苏姮也老了,越知微也老了……
幸好,她给阿润不光留下了一群得用的老臣,还有一群朝气蓬勃的新人,他们野心勃勃,正好可用来平衡朝局。
有这些年轻人在,均田改制一事想来还能继续推下去。
前路漫漫崎岖,她所做之事于这人间不过点滴,可惜,她走不下去了。
“万俟悠!”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万俟悠转头看去,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似乎换了一个地方,四下里都是发着金光的云雾,那些臣子、女官还有她给予厚望的太子都不见了踪影。
“万俟悠!你可有弑父杀兄,你可有愧否?”
四下看了两圈都没找到问话之人,万俟悠轻轻整了整身上的袖子。
奇怪,人死了竟然还有袖子。
“你是什么?阎王?判官?无常?”
“弑父杀兄,你可有愧否?”
黄泉路上,宋霜眉头紧皱。
“秦娘子不见了。”
跟在她身后的鹅张着翅膀探头看来看去,也着急了起来。
“四喜哪去了?”
手中黑色的铁链猛地甩出,仿佛击碎了无数的雾障,藏在深雾中的魑魅魍魉纷纷现身。
“宋七娘子!召我们所为何事呀?”
“你们可曾看见人君万俟悠的魂魄?”
“没看见。”魑魅魍魉都是不成型的鬼,单眼独耳缺口少鼻,手脚更是畸怪之物,它们挤在一处,互相看看,互相嫌弃。
宋霜微微低头,手中的链锁猛地发出一阵金光,成了一把金色的伞。
见她竟然催动了功德之力,魑魅魍魉纷纷四下奔逃去了,留下她站在空荡荡的死路之上。
“鹅大人,能无声无息摄走秦娘子魂魄的,这整个九陵也唯有天道,我招引各路阴差相助,你与秦娘子牵绊颇深,还请感应下她的魂魄所在。”
话音刚落,金色的伞猛地打开,环绕宋霜的周身渐渐升起。
耀眼的光照亮了黄泉边的彼岸花,那些花的花瓣被风吹落,犹如红色的信笺飘向了远方。
只在须臾之间,一个脖子上生了马头的阴差就出现在了宋霜的面前,手中的彼岸花无声碎去。
“七娘子,今日你该去接秦娘子才对,怎会突然用功德传信?”
一道道红色的流光落在黄泉路上,全
是生了青面的阴差。
“天道趁机动了手脚,劫走了秦娘子的魂魄。”
“无妨。”马面声音沉稳,“秦娘子的神体在冥河岸边,有冥河之神相护,纵使是天道也在凡人境也不能将她的魂魄直接带离,我们往各灵气散溢处找找,定能寻到蛛丝马迹。你且将你的功德伞收了。”
马面的手里握着她的那把白色的幡,只见她用幡杵地,所有的阴差手里都多出了一块牌子。
“发现踪迹不要现身,立即传信于咱们。”
“是!”
转瞬间,黄泉路上又空了下来,只留下了光秃秃的彼岸花枝,被灰色的雾气渐渐笼罩。
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只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问她的话,万俟悠有些烦了,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谁敢跟她这般纠缠?
她身上只穿了鸭色寝袍,干脆就坐在了地上。
“你可真奇怪,一会儿问朕悔否,一会儿问朕愧否,朕为帝二十余载,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比朕的那些父兄要紧的多。”
“于武,我重整西北、东北两路大军,将朔州建成举世无双的要塞之地,西压乌蛮、北伐索图罗部,和西北诸国通商路。朕可该有愧?”
“于文,我广开公学,令整个大启处处可闻读书之声,诗书通行天下,男女老幼皆可提笔,又开女子科举,令朝上可用之人远胜前朝。朕可该有悔?”
“于理政,宗室、世家,在我手中皆无力左右朝堂,寒门入朝之路大开,宫无贪宦,朝无权戚,外无据地之诸侯,政令难得通达。朕要为何事而生愧?”
“于改制,无论均田之法还是男女同制之法,纵有些波折,朕也强推了下去,田野有苗,农户有粮,女子有地……此一道,朕死之后定有反复之处,可朕自问已经尽心竭力,将种子遍播四海,至于后来人如何,那得看后来人了。朕问心无愧,行事无悔。”
说完,万俟悠抬手去抓那一缕泛着金光的云,那云却逃开了。
“如何?朕说的,你满意了么?”
“你几次征讨乌蛮和索图罗,死者数千,为了防范地谷而修建的城墙也累死了数百人……”
听见这话,万俟悠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你是一定要从我身上寻了错处来?那你可知若是不对付乌蛮和索图罗,大启百姓会死多少?”
“你派兵征伐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