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宁城正是最热的时候,天气像进了太上老君炼丹炉,窗外桂花树上的知了热得半死不活,扯着嗓子喊了一下午,蒋序的书桌正对着窗子,叫得他头昏脑胀。眼前英语报上的字母看起来像芝麻粒,他坐了两小时终于看不进去了,仰头扯着嗓子喊他妈。
“妈——妈——”
和窗外的知了一唱一和,比知了中气还足点儿。
许亭柔女士正在客厅里边择菜边看今年夏天最热的仙侠剧,蒋序陪着他妈瞅过两眼,里面角色的名字挺长,记不住。许亭柔倒是挺沉迷,被自己儿子叫得心烦意乱:“大热天叫什么魂呢!”
蒋序从自个屋门口探头去,冲着自己的亲妈撒娇耍赖:“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许亭柔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刚过,就知道蒋序只是无聊了,很不走心地随口答:“等你爸回来再说。”
“我爸哪去了?”
“学校呗。马上开学了,学校要求所有老师提前去学校开教学会。”
许亭柔说完转头打量了一眼蒋序:“蒋序同学,等暑假结束你就是高二了,再一年也高三了,准备好没有?”
这时间线拉得也太长,暑假都还剩十来天呢。蒋序不比他妈高瞻远瞩,只知道插科打诨:“我时刻准备着,恨不得明天高考后天出成绩,把成绩单贴你们社区医院宣传栏给你长脸。”
十六七的小伙子亲妈看了都烦,许亭柔白他一眼:“算了吧,你上个期末的年级五十名不够给我丢人的,先去把自己鞋刷了。”
上学期蒋序确实考砸了,提起这个的许女士不好惹,蒋序乖乖领命而去,一双白球鞋刷得干干净净,用卫生纸一圈圈裹好,又拎到阳台晒。
大下午毒辣的太阳被桂花树繁茂的枝叶一档,只有大大小小的光斑落在阳台上。
这是原来某个政府部门的家属院,后来部门搬迁,改成了小区。老小区的阳台是半开放式,一溜半镂空的钢筋围栏围着,上面是宽阔的台面。蒋正华同志带着儿子种了一堆花花草草,雏菊月季多肉风信子……活下来的不多,其中蒋序随手种的一株常春藤长得最好。蒋序视若珍宝悉心照料,枝繁叶茂的,稍不注意就往楼下扩张,为此他还去道过歉。
以前的二楼住户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妻,不仅不生气,还夸蒋序养得好,想要分棵苗。后来还没来得及分就搬家了,说是女儿去了省城工作,把父母接过去了,这房就一直挂着出租。
蒋序刚把鞋子搭在常春藤花架边上,天太热了,他只穿了白t和五分裤,刚洗鞋衣服上溅了水,蒋序懒得换,在阳台等着晾干。晾了几分钟就听见不远处有汽车的鸣笛声。
蒋序伸头去看,香樟树的树影里,一辆小型五菱货车由远到近,最后停在了自己家单元楼下。
车上货箱放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像是行李和一些小家具。车停稳以后,前面的车门框框两声,先跳下来一个男生。
对方穿了件蓝色的短袖衬衫,牛仔裤。看起来挺瘦,也挺高,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头发是教导主任看了都满意的短寸,但他没抬头,蒋序看不清长相,只能依稀看到侧脸流畅的线条。
蒋序看着他跳下车以后又转过身,对着车上微微张开双臂,接下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大热天的,小女孩穿了长袖的天蓝色连衣裙,扎着小辫,乖乖被男生抱着放在了单元楼的台阶上。另一侧的座位同时下来一个女人,看上去能比许亭柔大个几岁,很瘦,长衣长裤。她从男生手里牵过小女孩,慢慢往楼道里走,隔了一会儿,蒋序隐约听见了二楼开门的声音。
男生没有跟着进去,他把衬衫一脱,随手搭在车窗边,只穿了白色的背心,开始利落的从车上卸东西往楼上搬。
四五个蓝白的编织袋,大大小小的纸箱,被子木柜收纳盒……都是他一个人搬。司机在车上搭了两把手,看起来不包括搬东西的业务。期间那个女人出来拿了几趟小东西,那个男生说了两句,声音很低,蒋序只听见“你看着她就行了。”
于是女人也没有再出来,男生速度也很快,蒋序回厨房拿了个小奶糕又回阳台吃完,等吃到最后一口,对方已经搬完了所有东西,在单元楼门口给司机结了钱,还带了两瓶水,递给了对方一瓶。
目送货车出了小区,蒋序看着楼下的人没有急着回去,先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微微仰头喝起来。
他应该挺累的,一口气喝下去半瓶,喝水抬手时蒋序才发现对方虽然瘦,手上的肌肉线条却很漂亮,看起来很惹眼。
更惹眼的是对方右手小臂侧面的一道伤口,手掌长,看起来像被利刃划开的,刚刚落痂,沾了薄汗有些发红,显得有些可怖,蒋序现在才看到。
我去,蒋序想,楼下搬来一个问题少年。
他盯着对方的时间有点久了,楼下的人放下手里的水,手上不紧不慢拧着盖子,抬眼对着楼上的蒋序看过来。
蒋序躲闪不及,正撞上对方冷冷的目光,看清了对方全貌。
这张脸长得挺震撼人心的,特别是眼睛,黑色的,冷冷淡淡,好像一下子把蒋序看了个干净透彻。
蒋序一下子觉得自己举着个冰棍棒的样子估计有点傻缺,但也只能迎着头皮和人点点头,主动和对方打招呼。
“嗨,我住你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