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卿仪拧眉看?着身前?阴沉的青年,几乎无法?将他和记忆中那?个沉默却乖巧的养子联系起来。
她静默片刻,开口时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当年玄都印的消息,竟然?是你透露出去的?”
巫阳舟眼底浮现起一抹慌乱。
他抿抿唇角,迟疑片刻才道:“我本意并非透露玄都印的消息,但有人找到我,开口便提起了?此事……我以?为他知晓内情,才并未设防,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猜测,但那?时候为时已晚。”
“但他对我说,若不将此事全盘托出,裴烬定会?酿成弥天大祸,你也……会?死。”巫阳舟语气一急,“我都是为了?救您。您看?,现实不也正是如此吗?那?人根本没有骗我。”
卫卿仪不置可否,冷笑着道:“后来的事不提也罢,只是那?时裴烬与你朝夕相?处多少年,竟然?还比不过那?人没头没尾一句话。”
巫阳舟闻言不再开口,挣扎良久才低声道:“我当年又何尝想信他,只是那?人给我看?了?一样东西?,让我不得不信。”
卫卿仪懒得同他弯弯绕绕:“有话直接说。”
巫阳舟静默片刻:“……是司星宫的星图预言。”
闻言,卫卿仪倏地?抬眸,语气骤然?变冷:“你说的那?人是谁?”
巫阳舟张了?张口,却又似是顾忌着什么,终究没有出声。
片刻,他又像是想通了?,想不通一般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时至如今,这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重?要?这个答案,裴烬或许在意,可是他亲手毁了?乾元裴氏的一切,我们又为何要好心替他排忧解难?”
卫卿仪轻轻摇头:“阳舟,你与裴烬之间误会?颇深。但你不要忘记了?,你们本应当是兄弟。”
巫阳舟却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猛地?大笑出声。
“裴烬,又是裴烬。”
他笑得很厉害,前?仰后合几乎站不稳,一只手撑着破碎的冰棺,一边大笑着道,“兄弟?我和他算哪门子兄弟。说白了?,您只是在我和他之间,想都不想地?选择了?站在他那?一边!”
巫阳舟惨笑一声,“夫人,您总是护着他。从前?您护着他也就罢了?,可整个裴氏都毁在他手里,现在您竟然?还是护着他。”
“那?我呢?”
他猛然?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那?我算什么!他杀了?你你都可以?不在乎,可我的付出你却一丁点都看?不到。”
“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啊,不怪你,你是睡着了?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夫人,你喜欢的人爱喝茶,现在我也学会?了?,你最宠爱的儿子堕入魔道,我一身修为都可以?不要,我也入魔好了?,你最喜欢白玉姜,我在整个浮屠塔到处都种遍了?,甚至恨不得在每一块砖每一块瓦上刻下来——”
“明明我的眼睛里、我的心里,我的世界里都只有你一个。可你的心为什么可以?装得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好像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比我更重?要!”
“我做得明明比裴烬多得多。”巫阳舟死死盯着她,眼眶通红,“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多看?我一眼?”
卫卿仪注视着他状若癫狂的神情,无声叹口气。
她没有想到当年一时心善捡回来的少年,竟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暗暗滋生如此多的执念。
“那?一日,我要你代我去寻冷安,要她乖乖待在家里切勿四处乱走?。玄都印出世,逐天盟生变,九州必将大乱。我担心她体质弱,会?被波及受伤。”
卫卿仪缓声道,“所以?那?一日,你并不在家中,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巫阳舟,“你误会?我,本也不应当怨你。但你不该恨裴烬,更不该将对我的这份恨转移到他的身上,甚至伤害他。”
巫阳舟脸色一变,惊疑不定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杀了?人便是杀了?,有什么误会?不误会?。
那?天他独自一人日行千里,自宁江州赶到崇川州,将年仅八岁的少女卫冷安好不容易哄好了?,便归心似箭立即往回赶。
他风尘仆仆回到宁江州时,却见往日笑语欢声的街道上杳无人烟,不远处空中升腾起滚滚浓烟。
一阵不祥的预感攫住他的全身,巫阳舟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间,看?见昔日恢弘正门七零八落碎了?一地?,院中血流成河,几乎漫过他靴底。
太多血了?,多到他不知道应该在哪里落脚,也不知道这些血究竟曾经?属于谁的生机。
他惶恐地?四处去找,那?时竟然?还可笑地?担心裴烬的安危。
直到他找到卫卿仪和裴珩惨不忍睹的尸身,他和裴烬切磋过不知道多少次,因此一眼便能从那?些伤痕辨认出,这便是裴烬的手笔,绝无差错。
那?时他浑身剧烈地?颤抖,根本克制不住,又爬起来去找裴烬的尸体。
这一次,一无所获。
甚至就在这个时候,他亲眼所见的那?些伤痕将他的思?绪反复切割,他依旧不敢相?信。
可后来他却听见流传起来的消息,裴烬堕魔,一夜之间屠尽乾元裴氏,一人一刀血饮九州,整个修仙界都被搅得翻天覆地?。
“裴氏三百五十八人,各个死状凄惨,就连您的……身体,都是我花了?许多时间才慢慢修补如初的。”
巫阳舟冷冷笑道,“误会??我想不到其中会?有什么可笑的误会?,难不成那?时还有人逼着他杀人?”
“没有人逼着他。”卫卿仪道,“是——”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已死之人,不得泄露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