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一尘禅师重新回到即云寺,向观空住持认错。
到底是最得意的首席的弟子,观空住持起初便不同意他离寺。
见人好端端回来了,虽说看得出破了戒,但观空住持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观空住持也听说山下出了事,持着禅杖叹息着念一声“阿弥陀佛”。
“人生在世,无?常为本。阿软已逝,在者节哀,一尘,你该代她好好活着。”
一尘禅师低着头,整个人都被拢在梧桐木降下的阴翳之中,辨不清神情。
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观空住持见他心绪平静,颇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势,心下更觉得欣慰。
他也还记着玉溶晔所提的“灵占之事”,见一尘禅师面容无?波无?澜,彻底放下心来。
“但听闻阿软逝世之后,云桑城内还死?了许多人,几乎半座城池的人都没能幸免于?难。”
一尘禅师低垂着眼,连睫羽都没动?一下。
许是光影作祟,他唇角仿佛勾了一下,但很快,那弧度便?不复存在。
“是野兽作乱。”
观空住持不疑有他,点头道:“不久浮岚便?要至寺中传道,在这?之前,此?事交由你来摆平。”
一尘禅师垂眸低下头。
“好。”
浮岚很快便?开始了,一日一尘禅师沿着山径向下走。
无?间堂前梧桐木郁郁葱葱,再向前行,是予禧宝殿,来自九州各处、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都聚在那里,等?待着讲学开启。
蓊郁葱茏的树荫之下,一名锦衣玉冠的青年?被围在中央,站在他身边的,大多脸上?都挂着谄媚讨好的笑容。
“司少主,再不久浮岚行至东幽,到时候便?是浮岚大比了。”
“到时候,司少主定能夺得头魁。”
“说起来,司少主,即云寺的一尘禅师和乾元裴氏少主裴烬,近年?风头都极盛。若是说起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二位,你觉得谁能够算得上??”
那个被围在正?中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听到这?句话,才冷冰冰扯唇笑了声。
“当?然?是裴烬。”
其他人还想再多说点什么,冷不丁有一人看见树影后的人,眸光陡然?凝固。
“一、一尘禅师……?”
这?话一出,四周皆静。
众人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身,有点尴尬。
司槐序也稍稍撩起眼睫,顺着其他人目光扫来一瞥。
一尘禅师安静立在树荫之下,见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他只是笑笑,转身便?离开了。
他原本也没打算参加浮岚大比。
司槐序这?种贵公子看不上?他,他不在乎。
一尘禅师离开即云寺,第一件事便?是按照玉溶晔于?无?定轮中所见,去了历州,只身入寂烬渊。
他感觉自己像是这?世上?最冷静的疯子。
裴烬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属于?他的。
是裴烬抢走了他的一切。
他为什么不该报复?
报复鸠占鹊巢的裴烬,报复狠心抛弃他的乾元裴氏。
凭什么这?么多年?,他在翻涌的苦海中挣扎。
而那些人却可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站在岸边,身边衣香鬓影,莺歌燕舞,享受着众星捧月,却又对他承受的一切苦难冷眼旁观?
直至进入寂烬渊,一尘禅师才察觉,原来九州即将出世的并非唯有一件神器至宝,而是两件。
因缘扣与玄都印前者至纯,后者至邪,相生相克,方能够维持天地间平衡。
一尘禅师将因缘扣收纳入芥子之中,浩荡淳厚的灵力涌入经脉间的同时,失去了因缘扣的牵制,玄都印之上?隐有邪煞之气,如有实质般凝成黑雾,缭绕其上?。
明灭的灵光冲天而起,天降异象,用不了多久,乾元裴氏定会抢先赶至此?处,将玄都印带回宁江州。
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如无?定轮中所见的那一切一般,如期上?演。
真?可笑,或许这?便?是天意命运。
尽管裴珩毫不犹豫地把他放弃了,可到头来,发现玄都印的人,依旧是他。
那么他吃的那些苦,阿软丢掉的一条命,又有什么意义?
一尘禅师带走了因缘扣,又将玄都印刻意留在更显眼的位置,等?待着乾元裴氏有朝一日将它?带走。
这?一次,他不会抵抗不了玄都印的诱惑,借用其中的邪煞之气。
他要让裴烬来使用它?。
裴烬不是要夺走他的一切吗?
那也该不论好坏,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