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常岁宁,拿警告的语气道:“我乃韩国公李献,亦是圣人任命的一军主帅……你手中无诏,无权擅自定我罪名取我性命!”
荠菜像是听到天大笑话:“唬傻子呢,你倒腾瘟疫在先,又带兵谋逆,莫说我家大人,便是林子里一只野猪将你拱死咯,那也能大小封个官儿做!”
荠菜准备听令动手时,却听自家大人道:“他说得对。”
荠菜回过头去看向自家大人,只见大人正点着头,从善如流道:“我是手中无诏来着,不好随便杀他。”
“那便等朝廷钦差过来。”常岁宁说罢,又补充一句:“在那之前,便将他吊在岳州城楼上好了。”
李献神情一变,正要骂时,只听那青衣少女已转了身,边往巷外走去边道:“韩国公若是不争气,死在了钦差抵达之前,那可就与我常某人无关了。”
未理会李献的嘶吼骂声,常岁宁在经过元文实身侧时,又交待一句:“记得传告四下,将李献罪行公之于众。”
元文实应下间,荠菜已将李献拖了出来,很快将人吊上城楼。
肖旻带人赶到时,正见荠菜大姐带人在城楼上忙活此事,肖旻微松了口气,忙进了城中去见常岁宁:“……此番是肖某办事不力,才让李献逃至岳州。”
常岁宁只问:“军中可有大动乱?”
“回常节使,并无。”肖旻将经过言明:“那些被斩杀的叛将,皆是怀揣反心者,借此时机除去也不是坏事。”
常岁宁便点头:“如此便好,肖将军已经应对得很好了。”
一旁脸色发白的房廷听得这番对话,也很是松口气,又后知后觉地道:“原来韩国公果真有谋逆之举……”
常岁宁含笑看向他:“难不成房侍郎方才以为是我替李献网织罪名,认为我要造反不成?”
听得那甚是自然的“造反”二字,房廷心头狂跳,面上却赶忙扯出笑意:“常节使还真是风趣……”
吓唬了房侍郎一句后,常岁宁看向岳州城楼方向:“如此也好,让他将命留在此处,也算是给岳州百姓一个交代。”
天色已暗,岳州城楼前却围聚了许多百姓,哭声,骂声,不绝于耳。
被昭告了罪行的李献双手吊起,挂在城楼上,几度要昏迷过去,但偏偏身上那钻心的疼痛却又让他被迫保持着清醒。
次日,随着消息散开,沔州城外那些已得到医治的百姓中,也有人赶了过来。
小袄将一团臭烘烘的泥巴“啪”地砸在李献脸上,恶狠狠骂道:“坏人!活该!”
随后有更多人效仿,越来越多的脏污之物混着唾骂声,砸向城楼上方那被吊起的罪魁祸首。
又有孩童寻来了弹弓,往李献身上打去。
李献的视线早已模糊,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幼时在洛阳花会之上,被那些洛阳士族子弟羞辱之时……从那时起,他便发誓一定要做人上人,将那些欺凌他的人踩在脚下,此生再不受辱。
之后,上天好像听到了他心底的嘶吼,他那表兄李效竟一步步成了储君,他的姨母先登上后位,而后又成了天下之主……同时,属于他的机会也来临了。
他分明该继续往上才对……而非再次被人踩落泥中!
李献艰难地抬起头,仰头看向刺眼的天穹,眼底尽是不甘和怨恨,似在唾骂上天不公。
夏日炎热,烤灼得他已近丧失意识,他盼望着能下一场雨,但那轮骄阳始终高悬,甚至连一缕风都吝啬靠近此处。
他在无数骂声,和有关来世的诅咒声中,以及这无法想象的煎熬中支撑到太阳落山,烤灼感终于散去,但疼痛感犹在,且因他的伤口在腐烂,以及满身的脏污气息,招来了诸多蚊虫围绕。他甚至慢慢觉察到,有细小的蛆虫开始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蠕动。
至此,李献终于开始逐渐崩溃,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吼声。
这时,他忽听一侧城楼上响起了笑声。
那笑声的主人叹道:“还真是可怜啊。”
李献用最后一丝力气转头去看,所见只是夜色朦胧中的一团蓝色。
阿尔蓝坐在城墙边沿处,开始笑着唱起南诏的歌谣。
李献听在耳中,只觉那歌谣在加重他的痛苦,嘲笑他的处境,他无力低吼道:“别再唱了……”
“够了,我让你……别再唱了!”
阿尔蓝丝毫不理会他的话,不知疲惫般唱着家乡的曲调,视线也始终望向南诏的方向。
直到东方天际微微发白,意识开始模糊的李献忽见一侧余光内,有一缕蓝在拂晓中如风筝般坠落。
随着一声坠地声响,他看到阿尔蓝砸在了城楼正下方。
她选择仰倒落下,因此面容朝上,刚好注视着李献。
她的脸上仍带着疯癫诡异的笑,衣裙发丝散开,带血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身躯也微微抽搐着。
直到没了呼吸,她依旧在睁着眼睛,含笑“注视”着李献。
李献的意识已经开始混沌,这幅画面让他突然感觉到了恐惧,那些蠕动吞噬着他血肉的蛆虫让他生出错觉,他感觉阿尔蓝就伏在他的身上,她的笑声和歌声仍在耳边,不肯放过他。
很快,李献觉得自己被越来越多的“东西”包围,有枉死的士兵,有望部的族人,有岳州的百姓,那些亡灵缠覆着他,撕咬着他,让他浑身鲜血淋漓,又钻入他的五脏六腑,将他撕成了无数腥臭的碎片,再落入泥中。
他开始恐惧到吼叫流泪,极致的煎熬间,他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试图了结这一切,鲜血顺着下颌浸透了衣襟,滴落在他脚下这方岳州土地上。
第四日,李献的身体开始发出剧烈的腐臭气味,他也终于在这腐臭中失去了那被恐惧啃咬到只剩最后一缕的微弱呼吸。
这一刻,他期盼已久的大雨终于慷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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