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我的胸口仿佛燃烧着一团火,暖暖的,一直鼓舞着我,我告诉自己,我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它很有意义。
我转过头,仰望陆正平,心里想着我可真幸运,别人高攀不上的巅峰,正让我踩着他的肩膀上升。而我绝不退缩。
2017年7月18日,星期二,天气:多云
我收回上海的天气和南平一样的话,分明是沿海城市,却比南平还要热,南平至少昼夜温差大,白天热一会儿,夜晚却很凉快,上海则是全天候无间断的热。
幸亏展会开在室内,不然三十八度的高温是要热死人的。
一不小心跑偏了,今天要记录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陆正平的钵状盏获奖了,一举拿到了“国匠杯”的金奖。
“国匠杯”诶,放在古代,说什么也得是大匠师级别的吧。
我问他高兴吗?
他笑而不语。
我猜他并不满足,“国匠杯”已经拿到了,工艺美术的最高荣誉“百花杯”还会遥远吗?
总之不知道为什么?他拿奖的那一刻,我站在他身边,比他还高兴得意,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小人得志?
我问他想要什么礼物?我买来送他,当是庆祝。
他看着我笑,眼角的褶皱怎么都藏不住,递上奖杯给我。
“这个送你,下一届你再把它拿回来送我。”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瞬间口吃:“我——我拿回来——你是说,你答应让我参赛了。”
陆正平点头:“明年应该就差不多了。”
明年就差不多了。
不,我会努力,努力把这个不多给抹零。
补充记录:2017年10月31日,陆正平的钵状盏在杭州荣获中国工艺美术百花杯金奖!我真为他自豪!明年,看我的!
2018年1月31日,星期三,天气:雪
听学长们说今年的寒假格外得长,往届顶天只有二十八天,今年却有四十天,大家都在猜测是怎么回事。
我却格外欢喜,长一点不好吗?正好给我多点时间在家里烧盏。
这半年在学校里上课,都是些纸上谈兵的理论知识,偶尔有机会回家,也不过三五天工夫,根本不够我烧几只像样的盏出来。
唯有每每把我在学校里琢磨出来的理论拿回家去与陆正平讨论,由他品评一二,我再回学校去找机会试验。
平白耽误我许多工夫。
来上学之前觉得是家门口的大学,方便我回家,来了之后才发现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有时候我总在想,人为什么一定要上大学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我不上大学,就跟着陆正平学习怎么烧制建盏,烧出名堂来,走到他那样的高度,不可以吗?
但是转念一想,我高中班主任说得好像也没错。
她说我有这样好的成绩,不借光去高校里走一趟,去外面多多交流,不觉得可惜吗?这世间难道就只有一个陆正平吗?说不定我在外面看见了更广阔的天地,会产生新的灵感,带回家里,又能为建盏烧制带来新的生机呢?
所以我最终放弃了退学的想法,除了努力学好本专业,还到处蹭课,尽可能多的汲取知识,大学时光过得倒也还算充实。
又写了许多废话,今天有件高兴的事儿,必须要记录一下,回家那一天,我把陆正平帮我存了两年半的腐泥拿出来用了。
他去年说我今年差不多可以出师去参赛了,我想着既然是参赛,首先要有拿的出手的作品,而且要是原原本本,完全属于我独立制作的作品。
陆正平存的十几年的腐泥固然好,但它不属于我。
今天开窑,我开出了一盏银油滴束口盏,油滴斑很大,叠加散落在盏底部,乍一看去,形态类似宣纸滴墨,俏皮可爱,装上茶水后,则犹如珍珠探底,优雅大方,真让我爱不释手。
师兄师姐们纷纷过来把玩,他们说我小小年纪竟能独立烧出这样的品质,胜过他们所有人,实在天才。
时隔两年,再度听到他们如此夸赞,比起十六岁时初听,如今我已经不会再如当年那般自负狂妄,觉得自己已经能够跨越高山。
因为陆正平已经带我见识过太多高山,我已有自知之明。
但大师姐的夸赞依旧让我印象深刻。
她说我有这么好的天赋,这么好的师父,一定要好好珍惜,外面的诱惑很多,切勿因为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辜负了陆正平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对我说,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我看到她瞧见那只油滴盏时,眼中隐隐的艳羡之情,我知道,我终于可以把这只盏拿给陆正平看了。
从窑口回家的路上飘着雪,是的,南平也会下雪,但是很少,一年不过一两天,更多的时候根本没有。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怀揣着那只新烧好好的盏,今天的雪下的格外柔和,半点也不冰冷。
想着待会儿陆正平看到这只盏时会有怎样的评判,我的嘴角都会控制不住地上扬。
我多希望他跟我说,可以了,拿去参赛没有问题。
这样我这大半年的辛苦,总不至于白费。
开门进屋,我四处寻他,总不闻他出声,我以为他不在家,却意外在他房门口撞见了刚好出来的沙姑。
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我:“爱浓呀,你长得好看,又正是花样的年纪,上了大学,有人追求是正常的,可你总要专一一些,怎么能四处招蜂引蝶,还让人打电话到家里来叨扰老陆?”
招蜂引蝶?
叨扰老陆?
我顺着门缝看进去,原来陆正平在家呢,只是背对着门,面朝着窗户不作声而已。
我嘟了嘴,直接推门进去,拔了电话线。
“什么劳什子男人,也想影响我学习?我就是不想接他们电话,才给了家里的座机号码,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个接私人电话?”
陆正平转身,看见我在他身边,恍惚一下,倒不提一句,站起身来笑道:“回来了?今天开窑吧?开的怎么样?”
我观他颜色,也不准备再提,从怀里取出那只银油滴,手感都还是温热的,有我的体温。
“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直说,我什么都能接受。”
陆正平却只是接过那只盏,看了又看,足足看了十几分钟,最后吐出仨字儿:“好,挺好。”
他平时可不怎么夸人的,师兄师姐们若是谁得他一个好字,能乐上三天,我独得两个“好字”,外加一个“挺”字,自然高兴。
“是你说的,那我拿去参赛,应该也还拿得出手吧。”
陆正平不言语,依旧发愣。
我终于忍不住,让他有什么说什么,他却忽然笑了,转身看向窗外叹气道:“对不住,我只是在想,囡儿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我却感觉他在骂我,像是在说我翅膀硬了,要振翅高飞。
我靠在他肩头,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滴落,融在盏的油滴斑里。
“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孩子,白纸黑字写在法律文书里的那种。”
是的,我是陆正平的女儿,永远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