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转身要走,根柱叫住她:“闺女,别走,大叔还得请你帮忙呢!我虽然是解放时期的游击队长,识几个字,可这文件却看不顺当。你替大叔给大伙念一下吧。”
荷花又接回文件,看她爹李老三抽着旱烟没言语,就凑近灯光念起来。
“......根据上级指示精神,结合我县实际,县委县政府决定,我县各公社统一实行把土地按人数分配到户,实行联产计酬的大包干生产责任制。各种生产资料、大牲畜、种子等一律分配到户。农户按规定每年缴纳农业税、集体提留、干部工资等以外,剩余全部归农户自己所有。农户的合法收入,受法律保护......”
灯光更亮了,人们的心也亮堂了。他们忘记了秋夜的寒凉,忘记了弯月已没于西方,忘记了几十年的穷困生活,眼前充满了对幸福生活的憧憬。美好的日子就要来了,从此就要结束缺衣少食的生活,李家庄人的腰杆也要硬起来了。
老队长根柱和几个队委会成员在散会后留下了,又继续讨论到深夜,研究明天分配耕地、牲畜、粮种的具体办法。
柴油瓶里的粗灯捻还在吐着火,雄鸡开始了报晓的鸣叫。东方的红霞映红了平原上的村庄、田野、树林。太阳,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理想的光芒照亮了人们的心。希望,是太阳带来的!
地分了,牲口分了,粮种也分了,但人们的心并没有分。
李家庄的农民相互协作,男女老少齐上阵。一年过去了,粮食堆满了仓,棉花大包小包地挤成棉垛山。第一次,李家庄的农民吃得饱了,穿得暖了,笑容露出来了。
村里八十多岁的有福老汉,拄着拐杖,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皱纹堆垒的脸笑成了核桃皮,没牙的嘴吐噜着:“真是改天换地了,我经过三个朝代,也没曾见过这样的好收成!”
村西头的黑娃家,紧傍明媚的柳公河,平时河水清澈。每当暴雨季节,带着风声的激流咆哮着向下游涌去,夹着泥沙的黄水滚滚南流,注入一条大河,成为响河的一条支流。黄水滔天,蔚为壮观。但在大部分季节,河里都是静静的死水,因为没有工厂污水排入,一年四季,清澈透底,水静水甜,引得鱼儿繁生。
黑娃人长得黑,身体壮实,水性好,能一个猛子扎进水底,出来就到对岸。摸鱼是他的长项,一上午可以摸出一大碗。人们送给他一个亲昵的称呼----“黑泥鳅”。
黑娃的父亲牛套,是一个能干的犁耙手,四十七八的年纪,却及早地添了白发,人称“二毛”。知道他家情况的人都说,那是他愁的太狠的缘故。
牛套怎么能不发愁呢?老婆为给儿子找媳妇,愁的吃不下饭,积郁成病,抱病卧床一年多了。看病落下一笔账还无力归还,给儿子说媒更没指望了。
牛套看着收获的粮棉,算算吃穿还够用,只是这账怎么还,儿媳妇怎么娶呀?房子露着天,大雨大下,小雨小下,外边不下,屋里还滴答。甭说没媳妇,即便有了媳妇,三间破草房人家也不肯嫁过来。
天晌午了,牛套知道儿子掘地也该回家了。他进入厨屋,生火做饭,炊烟给这个破旧的农家小院笼罩上一层暗淡的色彩,树上挂着的玉米放出的金光,也被无情的烟雾吞没了。
“牛套爷,黑娃叔拾了三百块钱,一圈人正围在一起看呢!”邻居家的虎子,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堵住厨屋门,喘着粗气,扑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停了一会儿,缓过气来说:“爷,你快去看看吧!”
牛套封了火,顾不得瘫痪在床的老伴,赶紧出门。
虎子在前头,一蹦一跳的跑着。牛套披了个棉布褂儿,大步跟着向村口大路走去。
村口,围了一大圈人,闹哄哄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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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套分开人群,看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大姑娘,挎着一个皮包,手里拿着一把钱正往儿子黑娃手里送。黑娃脸红成了关公脸,连连后退。
姑娘看牛套挤进人群,就拉住他的胳膊说:“大叔,他捡了我的钱。”
牛套脸一黑,对黑娃厉声喝到:“娃,咱人穷,志可不能短,拾钱咋不还给人家?非叫人家拿钱买,才还给人家不是?”
黑娃嘴张了张,没说出一个字。
姑娘忙说:“大叔,你错了!他已经把钱还给我了,我很感激,想到他等了我一上午,耽误了农活,我心里过意不去,这也算点谢礼。”
“咋能这样说嘞?谁丢的钱,就该还给谁!无功不受禄,拾金不能昧!俺咋好拿你的钱?姑娘,你还是收好你的钱,早点回去吧。”牛套的一张发怒的脸由阴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