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烟,谎言,一个17岁少女的遗愿
7月20日,夜晚7点,环京7号高架桥上。
看着那枚红黑相间的骰子从怪东西的手中脱出,柏秋芜微微皱起眉头。
本想抬起金箍棒阻止它,心中却又忍不住想。
“这个怪东西又在搞什么鬼?”
这么想着,手头的动作微微迟缓了一刻。于是未等她横起棍身,那枚骰子便已然划破夜幕,冲着大地直坠而下。
下一刻,忽如其来的爆鸣使她愣了一秒,向右侧脸,透过猴子面具空着的眼眶部分,目光看向环京的天空。
转眼之间,明艳火吞没了她的视野。
嘭,嘭!
烟声爆裂的声音响彻在夜空中。隐隐约约能听见夹杂在其中的,人们的惊呼和赞叹。忽远忽近,缭绕在耳畔。
她仰着雪白的脖颈,默默凝望着夜空。像是忘记了维持那对金睛火眼,眼底的火苗慢慢地熄灭。
氤氲于瞳孔的赤金色彩随之黯淡了下来,又像是被焰覆盖了过去。
少女深涧般的眼底,倒映着漫天火。
从地平线一端吹来的晚风,穿过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天空,在悄无声息之间打落了她的兜帽。脑后勺的发丝如瀑垂下,随风摇曳,轻挠动着金属长衣的后背。
柏秋芜沉默了很久,然后才侧过脸来。
她从面具后抬起澄净的眼眸,盯着这个令人摸不透想法的怪人看了几眼,然后微微张嘴,却又合了回去。
“呃……你刚才好像有什么想说的?”怪东西问。
柏秋芜迟疑了两秒,缓缓发问:“你好像说过,自己控制不了骰子的结果?”
“喔噢,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么?”
怪东西说着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没错,我是不太能控制这枚骰子。”
“不然呢?”柏秋芜说,“伱还说,是为我精心准备的礼物,结果这不就暴露了。”她顿了一下,低声说,“只不过是随手投出来的结果而已。”
闻言,怪东西先是抬起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然后歪了歪脑袋,语气困惑地问:“真奇怪……我有说过‘精心’这个词么?”
柏秋芜愣了一下,微微张嘴,低垂着眼仔细回想了两秒。随后侧过脸,冷冷说,“哦,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知道么?其实我想召唤一支乐队给你跳舞的。什么迈克尔杰克逊,什么披头士乐队,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可以。”
“你认真的?”
柏秋芜抱起肩膀,歪了一下脑袋,脸上的猴子面具随之晃动。
“好吧。我也觉得那不太符合你的个性,你应该喜欢氛围恬静一些的音乐。”
“不。”柏秋芜说,“我不喜欢听音乐,巴不得自己的耳朵可以安静一些。”
“因为脑子里的那只猴子一直在吵吵囔囔么?”
“我以前试过戴耳机,把声音调得最高,但还是盖不去它的声音。”柏秋芜轻声说,“它已经够吵了,再加上音乐就更吵了。”
“话是这样说,在生日那天,有人请了一支明星乐队来庆祝这个重要的日子。”怪东西说,“你真的不会开心么?”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柏秋芜轻声说着,坐到了桥栏上,垂目俯瞰着城市。繁荣街道上,那些对着忽如其来的烟火兴奋地大喊大叫着的小孩。
怪东西耸了一下肩膀,慢悠悠地走到了她的旁边,在桥栏上坐下。
它说:“我的确很了解你……一个认真得过头,无论什么事情都喜欢压在心里的女孩。终日面对着神性的侵蚀,明明很无助,很孤独,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对身边的人开口,甚至不敢说一句‘帮帮我’,于是只能把所有的求救信号都藏在心里,像是沼泽那样,抱着它们越陷越深。”
说着,怪东西摊了摊手,“你知道么,那些殉道者,苦行僧大部分都是男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性头顶挂着这些标签,甚至不是女性,只是一个17岁的女孩……”
它叹了口气:“人这种东西,就像金鱼一样:不管多么擅长在水中游泳,偶尔还是需要浮出水面喘一口气,否则就会溺死在水里。”
“又开始了,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柏秋芜叹了口气,低声说。
“原来你不喜欢么?”
“据我对你的观察,你完全可以表现得正常一点。”柏秋芜顿了顿,“只是你不想。“
“比如呢,你又是怎么定义正常的?”怪东西讽刺着,“那些过分在意他人的目光,压抑着自己的内心,像条牲畜一样小心翼翼地活在这个社会上的人就是‘正常’;而我这种直率地表达地自己的想法,不为人所理解的人就是‘不正常’么?”
它顿了顿:“那你觉不觉得,其实病态的是这个社会。”
柏秋芜摇了摇头。
“我说的正常,只是让你别用那么奇怪的方式说话。”她说,“你有时候还是很正常的。”
“比如呢,什么时候?”
柏秋芜想了想,说:“比如那天在高架桥下面,你说‘自己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说话’,我虽然忘记你那时说了什么,但你那时说话的口吻很正常,没这么神经兮兮的,像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是么?”怪东西闻言,若有所思,“或许只是因为当时我的演技大爆发,掩去了我的怪异。像我这种人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是不可以信。”
她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但你知道的,我在不久后就会死。所以……我不在意那么多。”
“对,你会死。”怪东西耸了耸肩,平静地说,“不久后,你就会因为通神途径的反噬失去自己的心智,成为一具名存实亡的傀儡,在神性促使的自毁倾向中,你会自己杀死你自己,又或者……会有其他人来杀死失控的你。”
它顿了顿,“这真是一个悲剧故事,但你知道更令人感慨的是什么?”
“什么?”
怪东西缓缓地说:“更令人感慨的是,你明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走向相同的结局,却还是要保持着这种小心翼翼的生活方式,生怕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在瞬间坍塌。”
“不然……”柏秋芜低垂着眼,轻声问,“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更有个性的女孩才对,而不是每天要么为了迎合父母的期望,把时间耗尽在课本里,要么为了保护那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人,穿上丑的要死的战服奔赴在城市里,让自己干净的手染上鲜血。”
“这是我选的。”
“你大可以不这么选。”怪东西说,“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更何况是一个生命只剩下不到多久的女孩。”
“不,我就这样生活就够了。”
柏秋芜说着,轻轻摇头,“其实和你见面的时候,我偶尔就在想自己原来也有可以卸下伪装的时候……在家里对着家人,在外头对着那些罪犯、英雄、警察,我在每个人面前都好像戴着面具,然后就算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快要坏掉了,却不知道得对谁说出口,能对谁说得出口……所以,只有在和你聊天的时候,我才能稍微透一口气。”
她顿了一下,轻声说:
“怪东西,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闻言,怪东西沉默了一会儿。
它说:“好吧,我承认听到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不过请你不要误会……尽管我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了解你的人,还做出了放烟庆祝生日这么感人的行为,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的心理支柱搭建在一个来历不明的超级反派的身上。”
说着,怪东西微微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絮絮叨叨地接着说。
“说不定我这时候正在用录音笔偷偷把你的这段话录下来,之后什么时候就把这段录音发到暗网上,在标题写上‘黑悟空的小秘密’,简介里写着‘瞧瞧这个矫情的家伙,居然还自称‘黑悟空’?原来她的内心居然这么脆弱,像是一头待宰羔羊,桀桀桀,竟然如此轻易便相信了我的话语,简直蠢到没边了,把超级英雄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可真美妙啊’,你觉得呢?”
“做这么卑劣的事,你也算是超级反派么?”
柏秋芜不以为然,没好气地问。
“不算么?”怪东西竖起一根手指,严肃地说,“顺便一提,我在前几天袭击了你弟弟的超英小队,还杀死了一个暴走的超人种。他杀了好多人,我算是为民除害了。”
“我都忘了……我来的时候就想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柏秋芜怔了一下,随后扭头看他,语气悄然冷了下来。
怪东西不急不缓地解释说:“原因很多:我想让你弟弟迷途知返;想让他认清自己的实力;想让他早点放弃超级英雄这个身份。”
它叹了口气,“总之,我可没有对他动手,对他队友也没有下死手,嗯……应该吧。但从目前的样子来看,那小子好像反倒越来越来劲了,一点儿都没有放弃英雄身份的想法。你们柏柯家的人都这么听不进人话么?”
柏秋芜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他一直都这样,看似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但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总会犟得像一头牛,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噢,这可真是姐弟情深,看到你对你的弟弟这么上心我很感动。”
怪东西耸肩,阴阳怪气地说着。
柏秋芜盯着远方的繁荣都市,抬手,摘下了脸上的猴子面具,放在桥栏上。
她抬头望着夜空。
这是一个鱼鳞天,波浪形的云纹随处可见,一波波挤满了深蓝色的夜空。
一线月影在云中出没。
少女那张清冽的脸庞笼罩在月光之下,秀丽的发丝在晚风中飘舞。
她说:“等我死了后,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吧,你的遗愿是什么?”
“首先,替我保护好我的妹妹,柏子妮。”
“灰烬小姐啊?”
“嗯,她不像我一样,是一个很莽撞的女孩。你只需要帮我保护她到一年后就够了……一年后那颗彗星来了,她就不再是魔法少女,也不会再被卷入危险中。”
“当然可以,还有其他的遗愿么?”
柏秋芜双手支在桥栏上,低着头想了想,继续说:“还有我的弟弟,明野。”
她顿了顿:“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成为一名超级英雄。我希望……在我离开后,你可以帮我照顾好他,至少多提醒他,别让他陷入危险。”
“呃……恕我直言,如果我说不行呢?”怪东西严肃地问。
柏秋芜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拒绝,眼底眸光流转。
怪东西咂了咂舌,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会帮你,谁让我最看不得女孩子伤心了。”
柏秋芜慢慢抬起头来,盯着它看。
“真的么?”
“真的哦。”
怪东西一边说着一边对上她的目光,忽然转移了一个话题。
它说:“对了,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你的火眼金睛。我更喜欢你的眼睛本来的颜色,比凶巴巴的红眼睛好看多了。”
柏秋芜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她微微皱眉,偏过脸,眼神飘忽着投向城市。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共享着高架桥上静谧的空气。
“话说……你有多久没尝试过大吼大叫了?”怪东西忽然问。
柏秋芜想了想,说:“很久……很久。倒不如说,感觉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吼过谁,更别说尝试着对着没人地方的大喊了。”
“那么就来做做你口中的蠢事,对着城市大喊一下怎么样?”
“不要。”
“拒绝得好干脆,我受伤了。”怪东西低头扶胸,“既然今天是你的生日,那偶尔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其实也不错。”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还能有我奇怪么?”怪东西说。
柏秋芜闻言,浅浅勾起嘴角,“说的也是,世界上可能没有比你更奇怪的人了吧。”说着,她低垂着头思考了片刻。
半晌,缓缓抬头,问:“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