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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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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123章 拨乱反正,黜昏启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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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拨乱反正,黜昏启圣

王世贞一番奇谈怪论后,场面上一时寂然。

朱翊钧走在前头,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要是别人说这话,他立马就得邀请人去泛舟。

这种极似威胁的话一出口,你不坠湖谁坠湖?

问题是,王世贞说这话……反而让朱翊钧摸不着脉络。

王盟主是真有可能信了这种事!

如今,已经不是王世贞年轻的时候了。

王世贞初入仕途的时候,性格狂傲,恃才怠物,政治活动频繁。

在民间,王世贞利用在文坛的影响力,跟李攀龙非法结社。

成立了以“六子”为核心的诗社文盟。

文盟尊卑有序,等级森严,排名列次,王世贞还令人作《六子图》,列六子坐于竹林之间。

凡不服王世贞与李攀龙号令的,轻则降低社内排名,重则开除社籍。

六子之一的谢臻年资既长,性格狷介,对王世贞屡不服从,某次,拒“和《五子诗》”后,王世贞立马就开会将其削名。

哪怕有人说五子不行,王世贞也决意不改。

随后,五子之一的吴国伦,因“阿党伯俊”之事,亦是被王世贞降低社内排名。

《六子图》也跟那幅画一样,随之涂涂改改,有了好几个版本。

同时,王世贞又陆续创作《后五子篇》、《广五子篇》、《续五子篇》,进一步扩大文盟的群体规模。

所谓“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

另一方面,王世贞独操文柄,又将其影响力运用于政坛。

王世贞认为“天地间无非史而已”,立志撰写一部明史——文坛盟主要修史,哪怕是野史,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除了书法史、科举史、谥法史这些正经东西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大臣们的个人史。

野史都是主观的,王世贞著史,私货更是没少加。

他拿了笔杆子之后,在官场上稍有不合意,立刻就是一篇小作文。

社员盟友们,谁懂啊?

譬如此后的一本《嘉靖以来首辅传》,上揭露严嵩,下抹黑张居正——后世张居正三十二抬大轿的离谱传闻,就是出自王世贞此书。

彼时盛行倒严嵩,王世贞二话不说就是小作文开冲。

屡屡撰文或直接辱骂,或间接阴阳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

明着有《袁江流钤山冈当庐江小吏行》、暗里还有传得沸沸扬扬的《金瓶梅》与《鸣凤记》。

严嵩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文人之间的雅事,怎么能动怒呢?

无奈之下,严嵩笑脸挨打,直呼批评得对,老夫无则加勉。

此不畏强权之举,替王世贞赚足了清名,年轻一派都视他为偶像。

天下贤士,褎然汇征,可谓如日中天。

可惜的是,严嵩这老狐狸有的是法子。

跟如今张四维情况差不多,严嵩明面不好对这位文坛盟主如何,便转眼就给他父亲坑死了,进言世宗,使下令诛杀。

那没什么好说的,死了父亲,自然得致仕丁忧。

王世贞“哀啕数日,致仕辄归”。

这一败,甚至死了父亲,他的心气立马就丧了。

丁忧结束后,四处低声下气,求爷告奶,一门心思给父亲平反。

不断给徐阶、杨博等大臣写信。

后来先帝登基,同科的张居正水涨船高,王世贞“行次德州,闻张居正入阁”。

眼见有天下大赦的机会,王世贞便给张居正写信攀关系。

一封《上江陵张相公》,开篇就是“不肖世贞衅恶深重,致先人罹于大祸”,可谓诚恳真挚,姿态极低。

后来穆宗果替王父平反。

王世贞无论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少不得一番千恩万谢。

同时,文坛上其他流派,也开始竞相角逐。

盛相推毂、狎主齐盟。

汪道昆在徽州聚集四方人士,先后创立丰干及白榆社,欲“霸一方,建旗鼓”。

这时候,一度独操文柄,排斥外流的王世贞,不仅没有加以干预,甚至公开迎合汪道昆的侵犯。

写信庆贺说,“歙故未有诗,有之,则汪司马伯玉始。”

可见这一来二去,棱角已然被磨平了。

没了仕途追求,也放弃了文章大事,只好“晚而好佛,又改趣事黄冠”。

什么仕途、什么文学,父亲都被自己害死了,还是礼佛修道罢。

每日诵经修道、参禅打坐。

反思自己做过的错事,务求少说话,与人为善。

行文之间,也充斥着忏悔心境,被士林称为“忏悔流”盟主。

如今这位忏悔流盟主,开始替世宗皇帝忏悔,未必不是感同身受——世宗早修道,儿子就不会死了,我早修道,父亲也不会死了。

同病相怜啊。

朱翊钧越想越拿不准,这位究竟是替人开口威胁自己,还是单纯在推销道法?

毕竟这位文坛盟主,过几年,还会拜师王锡爵二十多岁的女儿昙阳子。

他不仅写文吹捧,还助力昙阳子白日飞升,邀请了十万之众观礼。

王世贞彼时又哭又拜,趴在地上吸收昙阳子残留的“灵气”。

额,朱翊钧突然想到。

王世贞来西苑后就两眼放光,呼吸节律,别是想吸世宗皇帝的灵气吧?

朱翊钧狐疑地看了一眼王世贞,继续试探道:“那王卿又是如何断定,世庙已然得道飞升?”

这话一出口,王世贞立马就来劲了。

他露出一丝激动之色:“陛下便是明证啊!”

“我听闻,陛下一经登极,便有如天授予,旦夕之间,神性勃发。”

“顿生鸿渐之仪,遂稔经典之学。”

“及入西苑,驻万寿宫,世庙道场也。”

“陛下身染道果,意同道韵,勋贵慑服,宗室系颈,一干世宗老臣,相拥左右,束手垂拜。”

“若非世庙得道而高居三十三重天,此何所托庇耶?”

朱翊钧登时无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这情况,确实得问道祖找原因。

再加上日前作秀,给王盟主镇住了。

王世贞本就崇道,如今遇到认知边界外的事情,总要有个说法,来说服自己。

跟前世那些个求神拜佛的富豪差不多。

这就没意思了,还以为王盟主头多铁,要胁逼他呢。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朱翊钧摆了摆手,随意道。

敷衍一句话,结束了王世贞的狂想。

转而说起正事,淡淡道:“朕听闻宣旨的内臣,回来说,王卿似乎已经淡薄仕宦之心?”

这话有问罪的内涵,多少有些不客气。

问得如此直接,也是事出有因——王世贞做事当真不地道。

刚接到复起的圣旨,就在那里作诗说什么“病入园林癖,衰钟儿女情。”

还跟人写信,“弟此行殊不得已,苦当路聊萧之不置,且无辞以对耳。”

你喜欢清高的人设就算了吧,什么叫,被当权者不断地催促,你没有理由可以推辞罢了?

还刊载出来,给谁看呢?

朱翊钧此时问这一句,虽不客气,但却是给王世贞解释的机会。

若是到了这时候,连个基本的态度都没有……

别说出仕了,还是入土吧。

大不了扶持一番汪道昆,换个文盟魁首给他做事。

王世贞连忙执礼请罪:“臣有罪!”

“臣不知陛下之英睿,揣测元辅以私情相召,便托词拒绝!”

“才会说出‘苦当路聊萧之不置’之语。”

这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说,皇帝还没亲政,而张居正又赶走了高拱。

还以为是张居正大权独揽之下,为了丰满羽翼,才召他回京。

他王世贞不愿意以私情结党,损害陛下的威严,这才故意推脱。

反正不论如何,本意是好的。

朱翊钧见他这模样,也是心中感慨。

只能说,王世贞经历过替父平反之后,为人也圆滑了不少,至少说话的立场是拿稳了。

这话,大概能信六成吧。

历史上王世贞与张居正闹翻,就是因为其人书生见地,尊礼复古,认为张居正权势过盛,凌逼主上,才反目成仇。

至于其中有没有维持严嵩以来,不畏强权的人设,掺杂政治作秀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有这个态度就好说——不是政治白痴,才能安心让他去办事。

而且,至少是把皇帝放在眼里了,没有太过恃才傲物。朱翊钧伸手将他扶起,板着脸道:“元辅乃是朕之肱骨腹心,王卿岂可听信谣言!?”

话这么说,就是认可王世贞的这份说辞以及其人的圆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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