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晋州的土地,绿央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路来景致与她从前独自北上那次并未有太多的改变,甚至龙城内跟从前都几乎一样。
但到底是不一样了。
秋日的龙城寒意已经相当明显,绿央终于觉察出来自己这不好看的披袍着实薄了些,早知道走前应该让溪山给她做身厚的才是。
想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期待有人踏雪而来将她拥入温暖的披风里了。放下期望,便避免了失望。
三人提前了一日到达龙城,便找了个客栈歇下。又在城中转了转,绿央才知道现在的晋州驻地仙门,基本已经是时家掌权了。
不知道念安现在还会不会被父亲强留在家,学习宗门管理。依她那个洒脱惯了的性子,只怕一日也待不住。这次婚宴,应当可以看见念安的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绿央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只觉夜里又燥又凉,干脆起来,披着衣服坐到窗前给溪山和师父传信。
“今至晋州,思合欢,无以眠。君念否?”
“已至晋州,皆如常,父勿念,事毕当归。”
传了信,又坐着看了会儿月亮,绿央觉得凉意攀上了肩头,便又回到榻上躺着。
刚刚扯过软被盖到胸前,绿央就收到了回信。
那只绿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留下点点星光,最后落在绿央的指尖。
“尤见合欢花盛,未见卿卿在侧,不得合欢。”
绿央念完,“噗”地笑出了声,自言自语道:“大魔头这么晚了不睡,不知道在干嘛。居然还有这样一面。回去可得好好嘲笑他一番。”
抓住了大魔头的“把柄”,绿央心情又好了起来,像含了一块饴糖,心里甜滋滋的,终于翻身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吃过早饭,又晃荡了一阵,才慢悠悠地往杨府走。
杨家在龙城素来有名声,又是有名的富商,无论大小商贾门面都换上了红色装点,可见杨家排场之大。一路上又碰上不少带着贺礼的人或轿辇,瞧着方向,都是同绿央她们一样往杨府去的。
桑桑不屑地“嘁”了一声,道:“杨家不愧是有钱人,娶了这么个美人儿,自然是要请人都去瞧一瞧的。”
“桑桑,再怎么说,她也是正儿八经仙门出来的。如何能这样说。”绿央说了两句,惹得桑桑撅起了嘴。
萧如松接过话茬,道:“这位夏书筠这两年确实一直在极力让人看到她美貌以外的东西。一力建起了九州最大的医药修习宗不说,还时常为凡人义诊,在雍州那边也是名声极好的,还得了个妙善先生的雅称。”
桑桑还在气,道:“一力?怕不是杨家风家好几力吧,哼。”
绿央有些哑然失笑,道:“好了桑桑,不管是借了别人多少力,这开派建宗总是她个人费了不少心力的。义诊救世,也是好事一桩,她也算是一片善心,担得起妙善二字。”
桑桑不说话了,但撅着的嘴仍没有放下来,绿央又是好一顿哄。
萧如松原先以为绿央会对这个人避如蛇蝎,再怎么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怼,但看如今情况,似乎已经放下许多,不免心里也轻松了些。
桑桑又问:“梦鱼,你今天怎么又穿绿衣裳了,原先那件不是很好看吗?”
绿央道:“正是因为太好看了,穿去人家的婚宴倒是不妥。”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杨府大门前。那一派装点更见奢华,连门前两排迎客的小厮都穿上了红色锦缎。
临进门前,绿央吩咐二人:“记住,进去以后可别叫错了!”
桑桑甜笑道:“知道了,梦鱼姑娘!”
绿央又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三人向小厮出示了请柬,又交了贺礼,这便被迎进去。
绿央并未交贺礼,小厮也没有为难,只以为她和萧如松是一家的,杨家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会在意这一份两份的贺礼就是了。
进了庭院,绿央和桑桑再次被这金碧辉煌、阔绰奢华的装点惊到。不提零零碎碎的灯饰、剪纸、鲜花,光那自大门一路铺到内堂的正红锦缎就可知价值不菲,两边还有巨型珊瑚做装点,真是好不气派。
三人被引到离主桌较远的一桌坐下,才发现连桌上的食器都是鎏金的,不免再次感叹杨家真是财大气粗。
他三人坐定了,就听到了隔壁桌的闲聊之语。
“杨家这次可是花了大工夫啊。”
“那可不,九州能请的仙门都请了,就算宗主不来,那也派了得力的弟子来呢。”
“诶,不对啊,我看蓬莱宗好像就没来人啊。”
“嘘,这话你都敢说!听说蓬莱宗宗主的女儿是被这位妙善先生害死的,杨家倒是敢请,那也得人家愿意来啊。就算来了,只怕也是来砸场子的吧。”
“啊?!妙善先生医术高超,灵力修为也高,怎么会害蓬莱宗大小姐。莫不是给人治死了?”
“可不敢乱说啊,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嘿,你这人!不过我听说咱们晋州仙门掌事的时家,好像也跟杨家不对付啊。你说他们会来吗?”
“不知道。现在时家那位当家人哪里只跟杨家不对付,连管雍州的风家,也一并看不顺眼呢。不过碍着宗门面子,应当是会来的吧。”
绿央听见了,心里暗暗想:“时家怎么会与杨家不对付,杨家不是一直管晋州仙门后勤的吗?”想到这里,她内心有个不好的猜测,也不敢坐实。
这时,那桌人的声音又传来了。
“时家这位掌事的可不得了呢,回来两年就从她爹手里接过了时家大权,又花了三年把晋州仙门打乱重来,自己坐上了宗主的位置。当真了不起。”
“可不是。虽是女子,行事却是雷厉风行,我看与雍州那位风宗主也不相上下了。不过脾气也怪得很,她常年不喜奢华,只以一枝玉兰插冠,也不知道是什么稀罕物件。”
“据说这位时宗主格外喜欢玉兰花啊……”
听到这里,绿央心紧了又紧,眼皮也“突突突”地跳了起来。她正欲喝口水提提神,却听方才那人又开口了。
“来了来了,时家那位来了,快别说了。”
绿央顺着朝门边看去,正看到时祺一身黑衣自门外进来。
时祺模样比七年前成熟了些,但脸上却是陌生的冰霜覆雪,长发竖了一半的高马尾,果然横插着一枝娇小的含苞玉兰;腰上别着一把不长的木剑,修长的手指搭在其上,不时摩挲剑柄,腕间的铃兰格外显眼;脚底踩一双及膝的长靴,绷着笔直的小腿。
她身边跟着一位同样一身墨黑的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绿央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也容不得她去记忆里细细思索了,看到时祺的一瞬间,她眼睛里就蒙上了水汽。直到看到时念安在靠前的桌边坐定,她才收回了目光,灌了一大口茶稳了心神。
桑桑摸到绿央的手背,轻声道:“梦鱼,还好吗?”
反手拍了拍桑桑,绿央勉强笑了笑道:“没事,放心。”
坐了一会儿,喝了半壶茶,绿央刚刚觉得心情稳定了些,便听到大门那边一阵喧闹之声。
三人齐齐抬眼望过去,原是杨铭亲自领着风羲正在往里走。
风羲穿了一身白蓝,她头发奇多但只是刚刚及腰的长度,梳了清简的发髻,披散在后的头发依然如墨一般黑,只以缎带装饰。腰间依然三个环佩,走动间清脆作响。
绿央瞧了两眼,依然没在风羲脸上瞧出和从前哪里不一样,只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透出神采飞扬和一宗之主的自信之色。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反倒是风羲瞧见了这桌的桑桑和萧柏,又同周围人说了几句话,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无法控制的,绿央的心还是被捏了一下。
“桑桑,萧师兄,没曾想你们也来了。怎的不早说,我也好提前给你们安排一番。”风羲脸上还是从前那样的平静,说话知礼又不会显得过于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