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兰水在姑篾城前,自西南流向东北,然后拐了个大弯,劈开姑篾城后的蟠山,奔向绿渚江。因此姑篾城背靠蟠山,两面兰水一面芝水,只能通过水路与外界交流。当然芝水并不宽阔,对岸的山部民众偶有越过芝水来开垦田地,历代勾甲也不以为意,当然这些土地上的产出需要向勾甲缴纳贡献。被部族驱逐来姑篾城找生活的逐客,以及姑篾国外来姑篾的外客,也会开垦一些水田菜地,甚至有精明之人种植花草孝敬勾甲。因此在姑篾城内外居住的人口不在少数。
这日,姒虞刚出定境,便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一旁的妘稗乐依然静坐不动,于是姒虞径自出门寻其他小伙伴。转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无,却遇到门口颛顼随从,随从说颛顼让他留下转告,让姒虞到码头处寻他们。
一出门,好家伙,却见外面三三两两的都是人群。透过人群,姒虞见到祭坛往码头的大路两侧,三五步就立一根高大的竹竿,竹竿上的枝叶青翠欲滴,间杂也有光秃秃的竹竿,顶端挂着一块麻布,上面却是各色泥土画就的十六部卦象——大概各部用竹竿在道路两侧占地呢。
正对驿馆大门的码头,也高高立着竹竿,左右两根也是枝叶繁盛,中间最高的竹竿悬挂硕大丝滑的旗子,旗在风中彻底舒展猎猎作响,旗子黑色制作精良,绣以白边白纹,白纹图案姒虞很熟悉,每年颛顼送来的衣着用度上经常出现:最上部是头戴羽冠的神人,他双手撰着一颗硕大的虎头就像骑在虎身上,双脚踩着老鹰只欲腾空而起。
路边的摊贩比昨日多了许多,有在人群中穿梭兜售的,也有在路边摆摊的,各自都尽情的吆喝,为广场增添了许多喧闹。所售物品也比昨日丰富许多,有卖当地姑篾首饰的,也有卖良渚挂件的,有家中常见的小零嘴,也有摆着大桶卖甜水。姒虞在豫部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落地摊贩,一年中难得遇到走街挑担的,也不过贩些鸡毛骨针之类的小玩意,哪得见识如此琳琅满目?
姒虞甚至见到一摊弓箭。男孩子对打打杀杀的玩意自然喜欢,他忍不住拎起一把弓,用力一拉,“啪”的一声断了。弓自然不是玩具,只因姒虞修炼数月已略有小成,力气比普通成人大了许多,失手之下损了一张弓。这下摊主不干了,他上前拉着姒虞不让走,嘴里嚷嚷着:“谁家小孩,坏了我的弓,赶紧赔钱。”摊主却是没有想到轻轻松松就把弓拉断的小孩,又岂是一般小孩?
姒虞从小在乡下长大,从未遇到过争端;但好歹也是一方理老之子,虽有惊慌却无惧色。姒虞问道:“要赔多少?”
摊主自顾自的还在嚷嚷:“你谁家的孩子?把我的弓折断了你赔的起吗?你家大人也不管吗?”嚷嚷声不小,不一会就围了一圈人。
姒虞见摊主激动,于是一个反手,就反握住摊主手腕,反问道:“究竟要赔多少钱?“
摊主微微受痛,脱口而出:“起码要赔一斤盐……”
此时却见有人钻出人群,对摊主训斥道:“你卖的能被小孩拉断的玩具弓,凭什么要一斤盐?”围观的人群立时汹汹,摊主气势眼见委顿,却似他拉断了弓被姒虞要赔偿一般。
此人姒虞认识,正是昨日与随从换贝币的摊贩。摊贩其实是来自良渚的外客,他将昨日气宇非凡的众人与今日码头黑旗一联系,自然猜到同行的姒虞必非常人,如今有机会结识自然上前帮衬。此人向姒虞见礼后道:“小哥不要怕,有我在必不让你受欺负!”又转头对弓箭摊主喝道:“常人用的弓一斤盐换一把倒也公道,你这玩具弓也敢卖一斤盐,分明是欺小哥年少!”
姑篾民风淳朴,如今被一名外客斥责,弓箭摊主满脸通红,嘴里嗫嚅着:“我这是好弓……我这是好弓……”
姒虞知道自己的力气过大,听外客摊贩所言,弓箭摊主也没有在价格上欺辱自己,于是谢过外客对摊主说:“我阿爸在码头边,你跟我去取盐吧。“
弓箭摊主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摊位,就跟上姒虞。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来到码头。只见黑旗下面用竹竿圈了好大一块,内有桌椅茶点,比外面宽敞许多。媸钺和公孙正并排立在码头边望向兰水上游,那是新勾甲来的方向。
“阿爸,师父。”
听到姒虞呼喊,媸钺公孙齐齐回头。姒虞上前,把刚才发生的事禀报了一遍;昨日摊贩见了颛顼忙不迭的鞠躬,又对姒虞赞不绝口;反而弓箭摊贩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想开口要钱又不敢,想告辞回去又舍不得。
媸钺命随从取了两斤盐,一斤赔了弓箭,一斤送给外客。弓箭摊贩接过盐巴,不声不响转头就走了;外客却坚决不受,说道:“河姆侯门下姚市见过颛顼。我见颛顼之子聪慧过人,同为良渚来客,自当出头相助,不为酬劳。”
媸钺命随从收回盐巴,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日后如果有难,可以到良渚寻我。”说罢递给他一把玉刀。外客摊贩接过玉刀,喜不自胜,连连鞠躬。良渚崇玉,光这把玉刀就价值数斤盐巴,再有颛顼承诺,外客自然喜出望外。此时,一名随从拿着断弓向颛顼示意,说此弓其实制作精良算得上良弓,颛顼于是命随从前去把弓全部买下顺便招揽摊贩。
忽然码头上下的人群阵阵骚动,远方兰水之上传来阵阵呼声:“来啦!来啦!……”
姒虞挤进媸钺与公孙中间,放眼望去。原来兰水之上停满了竹筏,由远及近,星星点点;水天相接的远处,出现一只竹筏队,看不清人影,只有顺风飘来隐约的丝竹之声。似乎有共振一般,码头上也响起了笛鼓笙梆。
竹筏队越来越近,姒虞终于看清了,第一艘竹筏是乐队,自己的姆妈在第二艘。颛顼一把抱起姒虞,姒虞一手环抱媸钺脖子,一手用力挥舞,嘴里大喊:“姆妈!姆妈!……“
姒夏自然看到了飘扬的黑旗,和黑旗下高大的父子二人。
在人群的呐喊中,在笛鼓笙梆的激昂中,姒夏领头、其余理老紧随、勾甲班生甲殿后,依次进入。在殿后人群中,姒虞还看到了好几位豫部姑姑,想必是陪同姒夏来姑篾的勾甲班新生姑。媸钺目送姒夏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后,就带领众人回到驿馆,等待新旧勾甲交班完成后,再去举行封侯典礼。
趁空闲,随从们开始整理仪仗,当先的是四组黑旗玉钺,黑旗就是码头上的那种,只不过换了短小精致的木旗杆;玉钺也按了一样的木柄,红柄白身,非常醒目。后面跟着的四组组,手捧黑色陶盘,陶盘中放置了玉琮玉璧。颛顼紧随其后,只见头戴前玉后羽双层冠,身穿黑衣白边绣鹰虎,脚蹬鼍皮梯云靴,胸前三圈白玉项链,手持一根牙雕玉斧,比姒夏的勾甲盛装胜出千百倍。媸钺身后是十数组配备弓箭石刀石斧的侍卫。姒虞看了看队伍正疑惑这么长的队伍,前头进了祭坛恐怕后头还没出驿馆呢。
整队完毕,刚好勾甲派人来要邀请。于是众人出门径直行向码头,在码头拐弯调头,上了大路。新任勾甲带领其余理老,正在祭坛大门前恭候颛顼。媸钺走近,以上下礼庄重地扶起姒夏,却以笑脸亲切的问候姒夏。其余理老跟随姒夏起身后静候一旁。
颛顼媸钺着姒虞的小手,穿过人群,走进祭坛。姒虞看了看母亲,姒夏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跟着父亲。祭堂是姑篾城最大最高的一栋房子,建在一座半人多高的土台上。房子很幽深,中间两排柱子整齐的延伸到里面,柱子前靠中线一侧各摆了八张椅子,应该是给理老准备的。正对大门的椅子稍宽,上面铺着一张大虎皮毯子,是勾甲专座;后面一个大火塘,映的大厅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