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恢复的感觉,居然是剧痛。
郑宇渐渐意识到,自己正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大脑异乎寻常的沉重,还来不及回忆前因后果。模糊中有光亮,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监护室天花板灼目的白炽灯。
“你醒了?”是个熟悉的声音。
郑宇将头慢慢右转,视线慢慢聚焦到声音来处,那个长发披肩成熟打扮、脸上却稚气未脱的女子。
没有错,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像在脸红的女子,老同学,萧茹。
昨天(应该是昨天吧?)还提起她和她的“科学怪侣”希辰呢,没想到今天就看到她了。
“你……怎么来了?我……这是……”郑宇勉强说出半句话。
“有人通知我们说你遭遇了意外。”
“‘我们’?哦,对啊,肯定希辰也陪你来了……”郑宇眼光稍微挪动,看到了萧茹身旁的希辰,不过徐徐恢复的神志告诉郑宇:上次希辰还在跟我说他们冷战已经好几个月,怎么这会儿一起行动了?于是嘴上不自觉地说道,“你们,和好了么?”
萧茹的脸更红了,但是微笑却瞬间消失。她侧头看向一边。
眉头阴云密布希辰接过话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多管闲事。到底出了什么事?带我们进来的人又不肯说。”
郑宇的脑海努力回忆着一切。记忆里却只有几个片段可循——
藏身于丰海国际大厦洞察了危机的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扣下的扳机,瞄准镜里那个孩子挡住那个女人的小小身躯,还有,那个女人手持刺杀武器从小孩身躯里漏出的一只手。
子弹射穿了那只手,而那只手和刺杀武器的一部分被高速的狙击子弹弹体击飞,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从女刺客武器射出的激光束偏离了预定轨道,没能击中刺杀目标。
郑宇最后记得的一幕,是随着女刺客倒地的动作,保持着激光束的武器从空中掉落地面之前,那道射向自己藏身的丰海国际大厦的光芒。
随后的记忆就成了空白。
“两位访客,探访的时限到了,可以离开了。”一个军官走进来,后面跟进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似乎在告诉希辰二人,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萧茹看了眼希辰,并没有说话,希辰也并未开口,只走到郑宇身边让他保重,转身离开了监护室。萧茹回头看看郑宇,说:“我们还会再来看你。”也走了出去。
目送他们离开后,郑宇一边想着这两个人还闹着矛盾居然还一起来看望自己,一边想用左手撑着上半身坐立起来。
但大脑想举动的左手处,竟是一片空荡荡。
“我的左手?!”
他惊讶地看着失去前臂的左肢,撕心裂肺的疼痛紧随着席卷而来。
就在几个医护人员上前来安抚着他的时候,那位军官则冷冷地发话:
“郑宇,你被捕了。”
士兵们上前来准备将郑宇右手拷在病床上移出病房,但惊疑和疼痛让郑宇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医院另一边,希辰和萧茹正一前一后全程默然无声地走出大楼。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上,渐渐阴霾,飘落细雨。
他们一路无声。
直到走到马路边,希辰才回过头不带语气地问了一句:“你回家吗?”
“不了,”萧茹低头看着手机,好像尽量避免着眼神交流,“我去公司。”
希辰没有回答“好”,只是叫停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也没有说“你先走”,而是等在那里。萧茹径直走过来,坐进去,对司机说道:“康南未来总部,谢谢。”希辰为她关上了车门。
没有温度的交流,只是无声地为对方做着基本的事。这种冷战时的奇怪默契,希辰不知道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雨势渐大,整个云州都陷入了滂沱,仿佛霪雨浸润的不只是城市,还有人心。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希辰的脑海,并不像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或者直接说,冷。他的脑海,正不停地回想着过去的种种。
曾经,他和萧茹是多么令人称羡的一对,同在自然科学领域引领专业、建树一流,又从大学以来始终是众人眼中“模范情侣”的,可能在整个云州大学校史上也找不出第二对来。
只不过,他们的感情走到今天,却开始呈现和时间线负相关的形态,命运中不可避免的考验,终于到来。
毕业之后,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希辰选择了留校,多年来始终专注于科研和教学;萧茹则通过不懈努力,加入了国内首屈一指的综合性科技集团——康南未来,短短三年便跻身产品研发部副主管之一。
发展道路的不同选择,根源是价值观、人生观的分歧,而表现出来,则是希辰对萧茹类似“怎么能自己制造病毒造成破坏,再去推销自家的杀毒软件来解决问题”一类的诘问。尤其,在近日的希辰和萧茹之间,这样的争执已更为激烈。或者说,最激烈的争吵,其实是无言的冷战。
几个月前的一天,希辰看到电视播出关于位于斐洲东部的国家索马乙内战的新闻报道,节目中的主持人慷慨激昂地陈述着,指控康南未来向交战双方同时出售武器,造成了更大规模的人员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