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吹牛哦。以前我吃神户牛排,都是这么吃的。”杨儒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捏起牛肉懒洋洋的放到嘴里,继而又说“妈的,如今老娘吃这东西,都得这样。”说着伸手又拿起一块牛肉,不过不再是捏,而是捧,同时另一只手在下边接着,仿佛生怕有一点渣掉下去,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嘴里。
郑直看了不由莞尔一笑“杨兄是见过大场面的,俺信。”
“哎。”杨儒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大,我的那个艾叠尔怎么样?想好了美?抱歉,就是创意……注意……计划……点子……办法,对,办法。”
郑直坐了下来“需要多少钱?”
三天前,杨儒向他提议,两个人一起创业,做买卖。因为郑直对赚女人钱信心不足,所以杨儒有了一个新的主意,买卖驾贴,用杨儒的话说就是‘倒卖批文’。
郑直之前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可眼下的局面逼着他不得不无所不用其极。下个月就要过年,边璋再有几天就要在刑部历事结束,郑直可没有脸强拉着人家留下来一直守到明年二月乃至三月。因此他打算临别之际,送些仪程给对方表示感谢。
可经过梅园的事以后,郑宽和郑虤明显对他产生了疏离,今日这场风波,让郑直决定,以后还是和郑宽、郑虤保持距离为好。因此就打消了向郑宽借钱的打算,钱,只能他来赚。
“拉拢关系,地方不能太差,桑落酒要三钱银子一坛的,一桌有水准的席面再喊上两个小优儿,零零总总至少要五两银子。”杨儒对别的不清楚,可对吃喝嫖赌在行的很,立刻如数家珍的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五两。”郑直不带感情的重复一遍。
“这事也不是一次能成的,少说也要五六次。不过一旦打开了局面,也不是一两笔的买卖,而是长年累月的固定收益。”杨儒说着开始再次给郑直分析未来前景。
“你打算去哪找那些需要勘合的人?”杨儒说的,郑直听得并不费劲,毕竟他在隆兴观也负责账目度支。待杨儒天花乱坠的说完之后,郑直立刻追问他想到的关键。倘若他真的打通了关节,却没有找到需要的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遍地都是。”杨儒哑然失笑,指向东墙“我们的市场很广阔,我们的客户只会多到让大哥你头疼。”他说这话是有底气的,因为他想要倒卖的是户部的完粮勘合。
国朝田赋征收,以米麦实物为主。在征收过程中,官吏往往贪污中饱,有时路途耗费超过正税。洪武四年九月,高皇帝下诏建立“粮长制度”,令户部计算州县田赋,以纳粮一万石为一区,选粮长负责该区田赋的督收和缴纳。粮长征收田赋,分为“存留粮”和“起运粮”,存留粮由本地州县开支,起运粮运往外地,其中运往京师的称为京运,运往外地卫所的称为“对拨”,“京运”部分由粮长亲自押运。
可朝廷官员精力有限,甚至官衙逼仄,户部尤甚。因为地方太小,户部主事得职之后,根本不到部临事,部内公务全都由属吏操办。胥吏之害,令人发指,往往故意迁延,这就造成了京运完粮后的粮长无法及时拿到户部勘合。如今不比国初,粮长已经由永充制变为了轮充制乃至朋充制。这些人财力有限,入京之后往往需要借贷孝敬户部胥吏,等数月才能拿到勘合回乡。
杨儒就是看中了这中间地带有利益,才向郑直提出的建议。原本杨儒面对好大一条财路,只能徒呼奈何。毕竟他的身份不过一个外地的秀才,户部的胥吏地位再低贱,也不是他能搭上线的。况且大明立国百余年,这么浅显的关窍早就被人掌握,他要想分一杯羹谈何容易。可郑直的出现让他感觉这条路能够走得通。
“花几千钱就可以拿到之前要花数万乃至更多的钱就可以拿到勘合,还能够早日还乡,没有人会拒绝这种诱惑的。”杨儒坚定的说“这还是别的地方,至于江南五府,没个几万钱就不要想了。”
“为啥?”郑直对于杨狂生讲的每一句都听得很仔细。
“有钱啊。”杨儒以为郑直明知故问,放浪的抛了个媚眼。
郑直尴尬的点点头,躲开了杨儒的目光“那杨兄这几日就开始吧,钱俺来想办法。”
郑直已经没有钱了,可是他有一张借据。是前几日,那些锦衣卫塞给他的茄袋里存放的。金额不大,七两,却足够他将目前的局面应付过去。欠债的是东宁伯焦淇。郑直对这张借据的真伪是存疑的,毕竟堂堂伯爵竟然欠人七两银子,简直匪夷所思。可事到里头,他没得选。郑直在京师认识的人不多,有钱的更少。难不成找郭勋?就算他舍了脸面,此刻的郭勋说不得也不会施舍给他一文钱。
东宁伯第在鸣玉坊内,郑直来的时候,外边早就围了一堆人。耳听着人群里传来了滴滴答答的二胡、唢呐鼓乐声,还有咿咿呀呀的唱词,他不由怀疑真的搞错了,毕竟有钱唱大戏,哪里还会在乎这区区七两银子。只是不等他打退堂鼓,一句唱词钻进了他的耳朵“……做事绝天理,狼心狗肺你把人欺,光说人话不办事,枉你来把人皮披……”
情况不对,郑直赶紧凑了过去查看。挤进人群,他就看到几个卖解的站在人群中间卖力吟唱。旁边是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正跪在地上痛哭。而几步之外,七级踏道上,两扇金漆兽面摆锡环红木大门紧闭,门屋之上正中悬挂的牌匾赫然写着“东宁伯第”四个金光大字。最惊奇的是,一根麻绳悬挂在门屋外檐,麻绳的下边则放着一张空空如也的长凳。
“老丈。”郑直不确定的向身旁的老者行礼“这……”
“要债的。”老者见怪不怪“小哥若是看热闹,还是离远一些,免得一会沾了晦气。”
郑直听得有些无语,他还以为是出殡发丧呢。
突然有人大喊“开门了……”
这一声,仿佛带着无穷魔力,顿时刚刚还鼎沸的人群静了下来,众人全都看向焦宅大门。果然有几个身穿短打的壮汉正气势汹汹的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看啥呢,看啥呢?散了,散了,成何体统。”
“吉时已到,上路了。”突然又有人大吼了一嗓子。不等郑直闹明白咋回事,刚刚劝告他的老者推开众人,大步流星的蹿到门廊下,在众人的惊呼中,蹬着长凳,抓住了麻绳。大喊一声“是焦家逼死俺的。”说着就把脑袋往麻绳里套。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壮汉们慌忙要去拽老者,可立刻有几个披麻戴孝的妇人蹿出来阻拦这些壮汉。男女大防,是可以要人命的,因此焦家的几个壮汉尽管膀大腰圆,却束手束脚。好在东宁伯第院内的家人也察觉了不妥,片刻后,几个婆子就冲了出来。一时之间,东宁伯宅子前人仰马翻,全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