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意思是,陛下这次要对文官集团动手了?”事情一旦牵扯到这个方面,朱棣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他对朝廷现有的文官普遍不看好,一方面是因为他在武将贵族的教导下长大,平时所处的环境与文官体系极为冲突。
当提到朝廷中那些整天批评大明现有体系的文官时,他自然不可能对他们有好感。
另一方面是因为宋濂给他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当初他突发奇想,和一群兄弟开玩笑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可以有另一种解释方式。
结果他给出的“早上知道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去你家”这句玩笑话传到宋濂耳朵里,却让这位连他父亲都不敢得罪的老儒者气得吐血。
因此,在多种因素的交织下,他对文官集团的遭遇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
“你这句话说得也不完全错。”只是朱棣没想到,在他无比兴奋的时候,却被小先生否定了。
“陛下这次并不是完全针对文官集团,他想对付他们的方法不是处理胡惟庸这种暴力手段,而是一种更温和的方法,叫做科举。
陛下这次处理胡惟庸,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丞相这个身份。”经过几层铺垫后,胡轲终于向朱棣揭示了这段历史的秘密。
胡轲说完,牢房里突然涌进来一股寒意的气流,虽然这股微风并不猛烈,但在胡轲刚才那番话的衬托下,朱棣仍然觉得自己全身冰凉。
“先生的意思是,陛下现在想削弱丞相的位置?”结合自己以往的认识和胡轲现在的引导,朱棣思考了一番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皇权与相权之争,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总是笼罩在一层迷雾中,看不清楚其中的根本矛盾。
但对朱棣这样出身皇子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当初教他读书的都是朝廷的大儒。
能够达到这个地位的官员,虽然有些人可能显得有些迂腐,但朝廷的运作他们还是很清楚的。
因此,当胡轲提到皇帝这次要对相权下手时,朱棣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类似唐宋时期尽可能削弱相权的故事。
毕竟,在朱棣这些年的学习成长中培养出的意识里,无论是秦汉时期的三公九卿,还是隋唐以后的三省六部,朝廷上总是需要一个文官领袖坐在丞相的位置上,帮助皇帝治理天下。
华夏大地,土地辽阔,关外的羁縻都司暂且不提,单就大明现在的十三省关内之地,每天汇总上来需要朝廷处理的文书就浩如烟海。
如果只靠皇帝一个人的力量,哪怕这个人精力再强再旺盛,面对这样如海浪般袭来的奏章,也不可能尽心尽力地把每一件事都做好。
在朱棣的心里,如果真有人能完成这样的壮举,他愿意跪在他面前高呼一声圣人。
因此,他心里对相权的处理最多就是适度削弱。尽管皇权和相权之间的矛盾很大,但两者之间仍然存在相互依赖的关系。
在大多数时候,相权完全依赖于皇权,但对皇帝来说,朝廷里有一个丞相不仅可以帮助自己处理大部分政务,更重要的是,也可以将原本皇帝和各个利益派系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丞相身上。
朝廷是一个汇总各方利益进行讨论的地方,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斗争。
如果没有丞相,当皇室的利益与其他派系的利益发生直接冲突时,虽然皇室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力压制对方,但这样一来,场面难免会有些难看,传出去也会让皇室的吃相显得过于难看。
对于皇帝而言,名声是他能够在民间随意掠夺的最大信用保证。
当然,大多数时候,所有人的利益都需要与皇帝保持一致,九五至尊并非只是名头响亮。
然而,这个世界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世界,如果想要让船行驶得更久,就需要在必要时稍微照顾一下其他人的利益。
如果有丞相在,那么双方之间就多了一个缓冲的途径。
因此,对于一个正常的君主来说,这样一个既能为自己挡箭,又能分担自己压力的职位,虽然有些风险,但始终是利大于弊。
然而,朱棣在提出自己的推论和疑问后,并没有立即得到胡轲的赞同回答。
这种既熟悉又让人不舒服的感觉,立刻让朱棣意识到事情还有转机。
“先生,难道朱某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朱棣单手扶着牢房的栅栏,整个身体都向前倾了倾。
从他紧张的姿态可以看出,他非常好奇胡轲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然而,胡轲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毯子披在身上。这是朱棣几天前看到外面天气变化时,特意送给胡轲的。
“这二月下旬的天气,依旧是那么难以捉摸。
前几天阳光明媚,这小小的牢房里都能感觉到春天的气息,没想到才过了一两天,冬天的尾巴却还不肯完全消失,平白在这里折磨人。
哎,算了,我一个死囚这个时候还能计较什么呢,即使饥寒交迫也只能自求多福。”
即使现在仍然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但胡轲的怨气此刻仿佛具象化了一般,随着他刻薄的话语一下子狠狠地打在了朱棣的身上。
“今天实在是朱某疏忽了,我在这里向先生保证,明天一早我一定会带着最合先生口味的食物上门赔罪。”
朱棣本来是怀着感激之情来到这里的,没想到却忘记了送饭这个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当胡轲现在阴阳怪气地提起这件事时,朱棣也无法反驳,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