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壮说道,“从事,东投琅琊或者东海?”
高长点了点头,说道:“对。”
田壮说道:“从事,那琅琊、东海,离咱们这儿得有七八百里远吧?”
高长笑道:“田翁,没那么远,过了东平、泰山、鲁国三郡,即到东海郡,东海郡往北,便是琅琊郡。从咱们东郡到东海郡,只有两三百里地。”
田壮这些人大多连乡里都没出过,因虽听说过琅琊、东海,但不知这两个地方离他们这儿有多远。听了高长这话,田壮摸着花白的花须,迟疑地说道:“两三百里。”
高长笑道:“怎么,田翁,嫌远么?”
田壮说道:“要是只有两三百里,倒也不算很远,只是……”
话没说完,然高长、曹幹皆知其意。
只是那到底是外乡,说白了,仍是故土难离,终究还是担心去了之后会受欺负。
其实这种心态也能理解,如果换一个像曹幹、高长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那么随便去一个地方可能都无所谓,但像田壮他们这样足不出本县,直到造反以后才离开本县,而且到目前为止,像田壮五六十岁了,离开家乡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到荏平县,离乡几十里地而已的,如果突然让他们去两百多里外的一个陌生地方,难免就会胆怯。
所谓“故土难离”,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对未知的害怕。
高长说道:“田翁,你放心,我刚说了,东海也好,琅琊也罢,我在那里都有交好的朋友,去到那里以后,咱们不敢说会成为座上宾,但至少不会像在董三老这里,受董丹欺凌。”问田武,说道,“田大兄,你什么意思?”
田武平时表现得很粗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可要让他离乡几百里,尤其那琅琊、东海属徐州,和东郡且乃是分属两州,他却也是不安,但一则他对高长忠心,再一个也是高长现乃当众问他,他若说不去,好像是他怕了似的,面子上挂不住,便把长脸扬起,似乎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嫌远的?从事既在那边有朋友,咱们去了,有人照应,那便去就是!”
高长又问曹丰和余下的那两个小头领,说道:“曹大兄、陈大兄、李大兄,你们怎么说?”
另外那两个小头领,一个姓陈,一个姓李。
这两人和田壮一样,一想到远离乡土,去到几百里外的异地,都是不免忐忑。
姓李的那人老实,嗫嚅着,没有开口。
姓陈的那人有眼色,赔笑说道:“我没啥意见,都听从事的。”
高长再次问曹丰和那姓李的,说道:“曹大兄、李大兄,你俩呢?”
姓李的那人还是没说话。
曹丰从曹幹处早就知了高长有此念头,私下里,曹幹也再三向他说过,而今除了改投别处,再无其它出路,因而对此有心理准备,踌躇片刻,说道:“眼下看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他嘴里这般说,却一想起离乡几百里,毕竟心里没着落,既像征询,又像壮胆,扭脸看田壮,问道,“田翁,你说呢?”
田壮不愧老当益壮,尽管仍有些不安,但已经权衡好了利弊,不再摸花白的花须,干黑的老脸上露出决心,说道:“你说的对,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田武、曹丰赞同的时候尚好,田壮这一开口赞同,聚在他们后边的几个人,——都是如曹幹这样在本伙中有些地位的,登时都窃窃私语起来。
却是田壮在本乡的辈分高,有威望,所以他的赞同,更使众人在意。
高况看到了这一幕,抱着胳膊,靠在床边,问高长道:“阿兄,你说咱啥时候走?”
高长笑问道:“怎么,小四?你愿跟我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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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况说道:“阿兄,曹小郎说的对,东投琅琊或者东海,是当下唯一的上策!我自是愿跟着阿兄去。”
他瞥了眼姓李的小头领等几人,又说道,“阿兄,郡兵也许很快就来了,这事容不得慢慢商议,你也不必再问李大兄他们了,依我看,愿意跟的,咱就一块儿去,不愿的,随他们便是。”
姓李的几人听出了高况话里的轻视之意。
姓李的这人没法再不开口了,搓着手说道:“从事,我也不是不愿跟从事去,但这事儿不是件小事儿,离乡几百里不说,这一去,啥时候能再回来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让我们几个,先给各自伙里的人商量一下,看看大家的意思?”
高况说道:“李大兄,还要怎么商量,商量到郡兵到么?”
给高况抢白一句,姓李的讪讪笑了笑,不再说话。
高长说道:“小四说的没错,郡兵可能随时会到,这事容不得细做商量。”环顾众人,说道,“要不就按小四说的办吧,诸位大兄,你们愿意跟我去的就跟我去,不愿意的就还乡!”
高况冷笑说道:“还乡,还哪个乡?现如今,咱们在县里边都是挂上了号的,之所以咱们留在乡里边的亲族,县里边没敢去抓,那是一来因为县里边担心受牵连,被朝廷责罚,二者亦是因咱们人多势众,他们担心咱们报复,可如果不跟着从事东投琅琊、东海,一个两个的回乡,当县里的县兵是摆设么?不仅回乡的,并且留在乡里的亲族,到时都得被县里拿去,砍了头,充作他们的功劳!”
这话是实话。
他们起事到今,已经两三个月,县里边对这情况当然是知道的,而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敢动他们留在乡里的亲眷,就正是因为朝廷对剿贼不利的会有惩处,并则董次仲手底下已有两千多人,声势浩大,县中也怕会引来他们的报复,所以不敢为之。
可如果他们不跟着高长去东海、琅琊,而是自回乡中,那么县中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姓陈的那人倒是被高况这话勾起了他的一个担心,仍是赔着笑,说道:“是,是,小四说的没错,但是从事,咱们如果去琅琊、东海,那可就不像现在了,现在咱们离乡只有几十里地,有事随时可以照应,而若去了琅琊、东海,那留在乡里的亲族咋办?不仅没法再照应,县里边一旦知道咱们去了徐州,只怕他们还会对咱乡里的亲族下黑手!”
高长说道:“咱们去东海琅琊之前,先回乡里一趟,把咱们的亲族都带上,还有乡里其他的乡亲父老,有愿跟咱们去的,也都带上。”
姓陈的又问道:“这么多人,路上要被郡兵截住咋办?”
高长说道:“这一点无须担心,……阿幹,你把你的主意说说。”
曹幹就把他那天回答高长的话,再说一遍,说道:“现在是冬天,郡兵、县兵不会像往常那样警戒森严,再一个,如今流民很多,咱们也可扮作流民。”
姓陈的这人仔细地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扮作流民倒是个办法。”
田武、曹丰、田壮已算是明确表达了态度,高长等了下,见没人再提问题,便最后又问了姓李、姓陈的这两人一遍:“李大兄,陈大兄,你俩作出决定了么?”
这两人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姓李的说道:“好,就听从事的!”
姓陈的也是刚下决定,但话很漂亮,说道:“我刚就说了,全听从事的!”顿了下,问道,“但是从事,东海、琅琊,咱肯定不能都投吧?不知从事是想带我等投哪个?”
这个问题,高长问过曹幹,没有得到答复,他当时还没考虑清楚就昏了过去,这会儿刚刚醒转,自是仍无具体的打算,但这话不能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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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成竹似地说道:“东海离咱们近,咱们先去东海,若是在力子都部中,咱们过得舒坦,就待在那里,若是诸位大兄不满意,那咱就再去琅琊。”
屋中安静了会儿,田壮带头说道:“好!那咱就先投力子都!”
田武、曹丰等人亦都参差应好。
一则,琅琊、东海两郡接壤,距离相近差不多,二者,这两处地方,他们都不熟,三来,高长又是在这两地都有朋友,那么,也的确是投哪里都无所谓,在他们看来皆是一样。
曹幹则有不同,他已知了樊崇是何人,樊崇带的队伍又是什么队伍,那他自然就倾向直接去投樊崇,但就像他没法说出为何建议西投河北的真正缘故一样,他也没办法把他为何倾向直接投樊崇的原因说出,因虽意见不同,却也只能闭口不言,任由高长决定。
总算取得了共识,高长放松了些,说道:“诸位大兄既然都已同意,那现在就各回本伙,把这意思告诉大家,叫大家赶紧收拾,咱们等天亮就走。”
曹丰等人吃了一惊。
曹丰说道:“从事,等天亮就走?这么急?”
高长说道:“还是刚才小四说的,郡兵不知何时会来,咱们既已决定要走,那就不要再作拖延,晚走不如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