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歉意,哪怕她于情爱一事上不那么熟稔,她有些懵懂不谙,可她仍旧发自心底地觉得……亏欠了他。
他是那样好,又是那样令她歉疚难当。
依稀还是昨日,他还是云洲岛上,那个在凤楼里对她戏谑调侃,劝她不要那么早嫁人的少岛主,往日那一幕幕似乎又浮现在了她眼前——
“笨女人,不要那么早嫁人,成亲后珍珠都会变成鱼眼珠的,你还有大把韶华,跟着小爷到处去玩儿,一块吃吃喝喝,逍遥天地间,不好吗?”
“我成亲了也可以玩啊,难道嫁人了,就不能跟你一块儿去吃喝玩乐了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那时问得好生天真,如今历经世事,踏过千帆,再回头看时,竟恍如隔世。
她终于明白,的确不一样,有些东西在她穿上这身绮梦嫁衣,同阿越正式成亲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一样了。
施宣铃忽然定定望着钟离笙,郑而重之,逐字逐句地道:“阿笙,你很好,很好很好……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准备的一切。”
她这声“谢”道得太过郑重,太过意味深长,以至于钟离笙都微微一愣,尔后明白过来,苦笑地摇了摇头。
“谢什么谢啊,我为你做这么点事算什么?我娘若是在这里,只怕给你准备的还要翻上一番,足足得有七十二件呢……也是造化弄人,小爷原本早早给你准备好的三十六件及笄礼,却没想到今日倒成了送你的新婚贺礼,老天爷待人还真是一点也不仁慈。”
“阿笙,我……”
“还别说,你这女人穿起这身嫁衣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钟离笙有意打断了施宣铃,他摸摸下巴,嘴角噙笑道:“嗯……姑且算是小爷见过最美的新娘了吧。”
说完,少年又摊摊手:“反正我也没见过几个新娘子。”
故意调侃的话语果然令房中的气氛又松快许多,久久对视的两双眼眸,同时漫出了柔软的笑意。
“不过有一点可遗憾得很,我娘是见不着你这副身着嫁衣,及笄成亲的模样了,在她心里,你就跟她亲闺女似的,若今日她在这里,倒可以代你那亡故的生母坐在那高堂之席上,受你跟老越一拜。”
钟离笙不易察觉地将话题扯到了母亲身上,果然,施宣铃也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我也很想师父了,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伤势有没有完全恢复……”
忽然间,床上的新娘子目光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又抬头兴奋道:
“不如这样,等回了云洲岛,我跟阿越再办一场成亲仪式,师父不就能亲眼见证了吗?还有织织、小晏将军、凤楼主、柳厨娘他们,把大家伙全都请来,所有人聚在一块,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一整晚都不停下来,多快活啊!”
“你可算了吧,谁家姑娘成亲办两次的?我看你就是想打着成亲的幌子,请一帮人跟你一同吃喝玩乐吧?”
钟离笙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施宣铃,他下意识道:“缺心眼的坏姑娘,你也饶了我吧,见证一次你的成亲仪式都要了我半条命,再来一回,小爷不用活了……”
那后半句话戛然而止,钟离笙将玄铁折扇一打,赶紧遮掩住了自己半边面孔,他这才后知后觉方才他说了些什么。
看来这新房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能管得住嘴巴,他还能管得住自己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吗?
“行了,礼物我也送到了,我先出去了,你就在这等着仪式开始吧,走了!”
紫衣一拂,慌慌张张地朝门外走去,却一个不留神,竟然猛地撞到了门框上!
“阿笙,小心!”
施宣铃霍然站起身来,提起嫁衣的裙摆,上前几步就想扶住钟离笙,“你这额角都撞乌青了,得快些上点药才行,怎么回事啊,你的眼睛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恢……”
“我眼睛没事呢,早就完全好了,是我自己走路不看路,撞了也活该!”
钟离笙避开了施宣铃伸来的那只手,他用折扇挡住了自己乌青的额角,心乱如麻间,想要踏出房内,却又在最后一步时停住了。
他深吸口气,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下,又抚上了自己那双眼眸,整个人背对着施宣铃,久久未动。
“其实,早知道这双眼睛当初情愿不治了,要是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你是不是就能一辈子做我的眼睛,陪在我身边了?”
那时在鬼泣林中,是她亲口对他说的:“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我能看见这世间万物,也自会带你一一领略,倘若你当真一辈子都看不见了,那么我……我就来做你的眼睛。”
好像他做了一个不划算的买卖,治好了一双眼睛,却……失去了她。
少年微微仰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忽然弥漫开大片的酸楚,他闭上了眼眸,语气里透着深不见底的哀伤:
“笨女人,如果我一直都看不见的话,你是否就能兑现诺言,做我的眼睛,带我踏遍春秋冬夏,看尽四时风景,永远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