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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撵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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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月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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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有意,朔风无情。王莽大义灭亲之举,若肆虐的寒风夹杂雪絮,一路席卷了所有十三州王化之地。信风所到之处,饥寒的百姓一个个不顾生死地凑在一起,揣手唠着热气腾腾的共同话题。

这个说:历朝历代,于那些王公贵胄眼里,咱就是胳肢窝放屁,啥都不是,百姓白悻,悻了拾掇你。可咱贤德公,饿了找他吃,冷了穿他衣,硬生生把咱百姓当人看。儿子失手打死仆役,硬叫他一命抵了一命。那个接茬儿道:可不是,不知哪尊五方天神一栽嘴儿,给咱漏下个青天使君来,百姓这下有活头儿了。有人忙附和:就是就是,听说王莽便是高祖当年斩断的白蛇,白帝少昊之子哇,专来给百姓撑腰的!还有在一旁叼闲筋的:要是王莽翻了身,天都能捅个窟窿出来,不信走着瞧,贤德公定教那些欺压百姓的,有了儿子也没屁眼儿……

时逢隆冬腊月,新年日近,偌大个未央宫皆浸泡在灰冷阴霾之中。殿前金阶白雪点点,被狂风一遍遍肆虐扫涤,便寻个低洼处安歇去了。然而殿阙廊台及四门的侍卫,势若铁甲蚁虫般伫枪而立,更显得四野夷敞、严寒肃杀。

于未央宫前殿及宣室以北,禁门之上的麒麟阁内,虽四壁冷艳却温暖如春。殿内正开设卫士宴飨,但见金壁玉阶宝光曜曜,鸿羽帐下西域织毯华贵彰彰。有两列宫女各执法乐,宫娥展袖歌舞飘彩。

殿堂两列的席案旁,西首坐有新帝男宠、弱冠少年的驸马都尉兼侍中董贤,董贤之父、云中侯董恭及未央宫中常侍王闳及几金紫将军;东列坐有当朝国丈、孔乡侯傅晏及国舅阳安侯丁明。皇帝刘欣居中趺坐,见尚食丞将肉食八珍系列的驼峰肉炙端将上来,便手持宝刀分割多块,着御侍女官一一飨呈于诸内朝亲臣案前。

“早朝伊始,积牍累累,皆说王莽是肱骨臣子,貌似离了她东朝外戚,朕这江山便天塌地陷一般。王莽张棚赊粥赊饭,朝堂之上颂声不断,焉没有博取名望之嫌?前日又报他因奴杀子,开清正先河,然藏虎狼之心日盛!你看那丞相王嘉、大将军韦赏、司隶鲍宣及中垒校尉刘秀联名保举,欲召之还朝?”

刘欣说罢一脸嫌恶,顿了顿头顶的黑金长冠,又将镶金绣紫的大袖狠狠一甩,方伸手挟过宫廷百未旨酒卮,又怒斥道:“早朝之上,群臣吠吠,丞相王嘉,势头更盛。这边谏言大司马之位空缺,那边就推王莽代傅喜迁大司马职。这朝堂离了他‘王一疏′,怕是无有可用之人了!”刘欣斥罢脸色铁青,末了以玉指敲案再送一语,“骄妄过甚,其心当诛!”

阳安侯丁明见皇帝申饬丞相王嘉,一时无语,便将卮中百未旨酒一饮而尽,趁酒意微醺,方斗胆劝慰道:“陛下容禀,王丞相公心为国举贤,此诚昭昭;王莽因奴杀子,日月可表,实大义之举呀!试问这天下有哪个父亲,敢大义凛然杀子报国?”

傅晏见陛下嘴角一撇,略露不屑,为岔开言路,便以刀尖剜起一块驼峰肉炙送于口中,边嚼边嘟嚅道:“这驼峰肉炙,外脆里嫩,肥而不腻,润燥滋阴,不愧是咱省中一绝!”董贤不想国丈竟崩出来一句这话,不由暗啼一笑,手握玉卮娇嗤道:“此酒甚烈,圣卿怕是不胜酒力。驼峰肉炙形同脂膏,也略有土腥之气,诸公请便,善者多食!”中常侍王闳闻听此言,便嗤鼻调侃道:“董侍中又是何人,平素锦衣玉食惯了,宫中粗膳,哪配得上侍中娇身贵体呢?”

皇帝闻听董贤之语,忙令尚食丞回膳庖烹烤牛腩炙,又令御侍与董贤斟上御窖珍藏马酒浆,末了拍拍董贤肩头,口僵舌硬道:“大贤不分老少,简能就任之,择善便从之。文武争驰,君臣无事,便可高枕无忧了!”看情形皇帝似已中酒,力拽董贤起身,挥袖直指大位与董贤言道:“远古帝家,皆大贤居位。圣卿克娴内则,性行良善,可堪大用。我欲效尧禅舜,何如?”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傅晏、丁明等内大臣赶忙伏拜在席榻之上,苦苦劝谏。董贤闻听陛下口出悖天之语,赶忙离案恸哭请罪。中常侍王闳虽少年英杰,也膝行泣劝道:“陛下慎言!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之穷。统业至重,天子之戏言!”皇帝一听怒火中烧,龙袖一挥,大喝一声,遂将王闳贬降三级为门中郎,值守长乐宫去了。

董贤已知今日事必成祸端,遂向陛下再三泣血请罪道:“陛下待臣恩重丘山,圣卿万死无以为报,罪不及身,奴家定出门死于乱枪之中。万乞天家缚我诏狱问罪,以正视听!”刘欣闻听一言不发,紧闭双唇,末了狠狠拂袖而去。俟回到温室殿,二话不说,使搭起一脚踢翻了云母屏风,又挥手将那堆山的奏牍抛得满堂皆是。

诸内臣赶忙跟到温室殿,一个个又麻溜儿躬身于地。有两黄门小跑俯身拾捡,被皇帝刘欣厉声呵斥了出去。刘欣背手思忖一阵,又斟酒一卮,兀自一饮而进,末了长袖一挥,便以袖遮面道:“朕心惙悴,卿等平身。我也知道圣卿年少又少资历,这便出宫寻去,拜谒祖宗去了!”

刘欣坐便辇上了紫房飞阁,便直奔东朝西阙而去。到达长乐宫西阙下了飞廊,便辇又一路向北,过凤阙经黄门通传进殿内,惊得宫婢内侍忙揖礼闪避。长信殿壁面是以花椒和胶泥涂抹,冬暖夏凉。壁上又披挂紫绛暗纹的锦绣,以香桂为主,设檀香屏风。殿梁吊鸿羽绸帐,地铺猩红色西域毛毯。有一老媪身着玄素常服,背靠软榻,在错金博山炉前暖着双手,正和一位华服的宫妃指指点点。

刘欣见祖宗在上,赶忙上前行稽首大礼,但见东朝只摆了摆手,刘欣便又向宫妃施拜。这老媪便是王莽姑母、当朝太皇太后王政君;而近身宫妃也非常人,她杨柳细腰,风姿迤逦,又独创踽步掌上舞,乃是深得先帝宠溺的赵氏飞燕——当朝的皇太后。

刘欣施礼问安后赐座下塌,言谈间接过长信私官冲泡的雾茶,小心撩边啖尝一番。太皇太后怕皇孙忍饥挨饿,又着班詹事将太园的紫栗糯糕递呈过去,见他颇似中酒之态,便谆谆责怪道:“大家是否又沈酗于酒了?伤身事小,用乱败厥德于下。天有旱涝不均,小民方兴,相为敌仇,非理朝用命,社稷怎不倾摇动荡?”

刘欣又听祖母耳提面命,半张面颊略一抽搐,遂尬笑连连道:“大母又怪,这天寒地冻的,温酒方能御寒暖身呀!和儿谒拜祖宗,一是相思成疾,二是忧心炉具可曾齐备呢!”太皇太后见刘欣油嘴滑舌,便又嗔笑道:“诸事自有少府打理,怎轮得和儿操持本心。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直说吧!”刘欣便似受了委屈般踟蹰片刻,又侧身与祖母耳语道:“大母可知王莽鸠酒杀子?”

刘欣料想东朝听闻定肝肠寸断,大骂侄儿王莽禽兽,虎毒还不食子呢。孰料东朝闻听此言,心中竟毫无波澜,失望之余,又听东朝津津乐道:“家侄似姑。王莽自小仁孝恭俭,忝居三公尚麻荨裹身,媳妇素衣从不曳地,帷帐从无文绣玉饰;王家茔地不起坟,明器皆由陶制,也从无金银玉饰陪身地下;巨君二十九岁册封都乡新都候,食邑一千五百户,所得尽发乡野流民,以致家徒四壁,哀哀度日;今又因奴杀子,大义至真。自小倡议人无贵贱,机遇均分,法不阿贵,理不护亲,皆一视同仁!爱民如赤子,敬贤若大宾,虽杀一子,可儆万人哪!”

皇太后赵飞燕闻听东朝夸耀家侄儿如数家珍,忙掩袖撇嘴,目光懒懒地盯着刘欣。记得昔日成皇帝积劳成疾,精血丧尽,不幸陈尸小妹赵合德玉体之上,便是王莽不断追责,直逼得小妹寻了短见。其后王莽又伙同廷尉深究自己诛灭许美人、曹宫人所生嗣子之责,幸与王根同收傅太后重金拉刘欣上位,方幸免于难。

今又提及王莽,诚然是又怕又恨。刘欣察得皇太后眼色自是会意,酒醒大半仍佯装醺醉,踉踉跄跄倚到东朝榻侧,盛言大赞道:“外翁亲扶过两代帝王,又遣私田租赋于各地流民,赊粥于前,今又亲弑杀奴王获,大义灭亲。其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光于礼义,永思至德,以承天心。”

皇太后赵飞燕佯装点头抿笑道:“今个和儿终是大了,少年得志,乾纲独断,有了立辩忠奸之能事。我与老祖宗哇,心就放进肚子里,光剩挽着胡子喝蜜了。”

天家酒足饭饱来这东朝,哪里吃得下糯糕,便装模作样撕了一口细嚼慢咽,又轻挽东朝手臂来回摩挲道:“和儿能以蕃王居大位,全仗大母、母后倾心护佑。大母年逾古稀,孙儿行难绕膝,今日便与外翁讨个恩典,召他还朝,踞奉大母膝下绕行,不亦乐乎!”

太皇太后闻听此言,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和儿自登基始,便以罢黜王氏外戚为能事,把孤老婆子的左膀右臂拔了个精光。细观皇帝那小眼神闪烁不定,非是良心发现定另有所图;又回味他适才那中酒之语,权当自己耳聋眼花,听之任之吧!

皇帝虽非身下谪孙,也系亲典。当初和儿敏而好学,于宗亲子弟中脱颖而出,便与赵皇后及大司马王根于前殿议定,着立定陶王刘欣为太子,潜学明光宫。今见皇帝醉话连篇,便嘱告刘欣道:“中酒之语,多说无益,我便叫私官弄碗醒酒汤来,下榻小憩去罢!”

刘欣本想此番能与董贤讨个封赏,见私官欲上醒酒汤,便扬袖制止。话已至此,心中也再无一丝留意,便寻个托词,出长信宫门回銮而去。俟刘欣折回宣室殿,早有尚书令台将奏牍井然列在龙案之上。待逐一察看具名,见贤良大臣周护复奏荐表王莽一疏,便扬手“扑哒哒”抛到了殿角。

无聊透顶,便靠在暖榻之上和衣假寐。尚记得三年之前也这样场景,也是靠于暖榻之上和衣假寐,忽闻四野暴雨腥风。抬头见,竟有一蟒龙自蛋内孵出,瞬间丈余,盘于那殿梁之上,焰焰巨目直逼自已。刘欣惊惧赶忙退后,突见蟒龙直冲而来,血盆大口罩于面前,吞咽之间,腥气扑鼻。他赶忙退后急避,正躲闪不及,仓惶间被龙案一脚拌倒,遂扬手惊呼……左右内侍忙轻声呼唤,原来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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