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给林远,居然关机。熙贤拿着手机发愁。舞台上的歌手已经开始表演,难道真的要她跑去舞台上广播吗?万一他没抬头看,岂不是白丢脸?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去的。她试着用林远的思路想这件事,这让她看到一丝曙光,希望他们这次能够心有灵犀。
被称为“情人眼”的摩天轮,高大巍峨,俯瞰众生。草坪东面是水榭楼台包围的荷花池,与其遥遥相望的是一片槐花树林,而南面则是巨大的篮球状艺术馆,艺术馆的周围矗立着几座艺术装置,熙贤走向的就是其中一座。
林远站在象牙白的蛇形雕塑下,平静地凝视着她,仿佛已经等待一个世纪那么久,等她向他走来。
“手机没电了吗?”
林远点头,看起来心情很好,还会反问她:“你也是从魏叔那里要到的号码?”
熙贤避而不答:“你查过我?”
林远抿嘴一笑,没有回答,率先迈开脚步。
倒也合情合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是宫熙贤的公开资料少得可怜,只有一行,出生日期,就读院校,以及宫氏继承人,难为他能联想到属相。
“如果再一次找不到人,我们还来这里集合,这是我们的安全屋。“
等两人约定好,回到舞台前的时候,现场已经进入高潮。观众疯狂呐喊,摇摆,像是把余生所有的快乐都押在这一时半刻上,真是一群幸福的人。
熙贤早年看的偶像剧,常常会有一位爱笑的女主角,她一笑,弹幕上指定会有人说上一句,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差。长大后,她渐渐明白,人只有在幸福的时候,才会像那样笑,不幸的时候是笑不出来的,所以到底是爱笑成就了运气,还是因为运气不差,所以她才笑得出来?
熙贤看着眼前的人群,觉得是后者。
她大学不修金融学,却有一位金融学老师。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最大胆的投资者,要么是富得流油的暴发户,要么是孤注一掷的亡命徒。
她不觉得眼前这群人如此疯狂是因为最后的晚餐,大概率是因为在这里消耗完卡路里,出去之后还可以再来一份大餐。
可能这里唯一可以保持冷静的就是自己身旁这位,她很好奇林远此刻的感受。
然而,事实上,林远没什么感受,非要说的话,眼前的情形让他想起一件事。
当初临去唇语学校之前,原来学校的同学朋友想给他办一个欢送会,地点选在ktv,是当年流行的聚会场所。说起来倒也合理,只是负责组织的朋友仍然担心可能触发他的伤心难过,在确定之前曾委婉地问过他,见他没有关系,这才说:“我们也是这么觉得,去餐厅吃饭,你也一样听不见。而且,大家都想鼓励你,在正式的餐厅里反而不方便讲心里话。再说,大家也考虑到,这是你勇敢面对的好机会。“
可惜,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建设好自己,最后还是爽约了。虽然当时也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但多年之后,他却庆幸能够独自一个人完成重建工程。
他的家里只有他自己,他感到害怕,无助,但却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勉强自己坚强,勉强自己接受他人的善意,勉强自己在还不能坦然面对的时候硬撑。如果有人问他重建过程的心得,他会说,找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躲起来,想哭泣就哭泣,想摆烂就摆烂,然后找一件事来做,什么都不管,一直做下去就好。
心得关键词无疑是顺其自然,然而,当看到熙贤被散场的人群挤到不能呼吸的时候,他很想大喊,有没有人来管一管,可就连他自己都已经被压迫到发不出声音。
都说紧张会让人丧失记忆,宫熙贤不觉得自己多么紧张,但事后却真的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当时他们是怎样一步步陷入绝境的。她只记得,来时的商店街仿佛一下子变窄了,四处都是人,走在他们前面的停滞不前,走在他们后面的推搡不断,他们被夹在中间,寸步难行。
某一瞬间,她听到有人尖叫,然后是更多人的尖叫,自此之后,尖叫再也没有停过。
有人在喊,不要推,有人摔倒了。
只一会儿就变成,人死了,被踩死了。
又一会儿,喊声变成哭声,都死了,全都死了。
她看到旁边的女孩临死前大张嘴巴,脸色青紫,悬在空中。
她觉得她也要死了。
干脆让她死了吧,活着太难受了。
她不想挣扎了,就这样吧。
“宫熙贤,听我说话,抱紧我,我带你出去。”
她听着呢,可是她怎么觉得他越来越远。
可明明她的胳膊还在他的肩膀上。
她没力了。
她的胳膊一次次从他的肩膀上滑落。
他一次次放回去。
算了,林远。
算了吧,林远。
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是林远。
是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的林远。
他会活着吧,否则老天就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