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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速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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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写本是林远在唇语学校上学时用的,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上一本用完了,就有了这一本。

父亲曾对林远说:“你喜欢整齐优雅美好,讨厌凌乱粗俗丑陋,相当于拱手相让了一半的世界,加上思想态度想象力又缺乏激进黑暗的一面,这样的话,艺术造诣到了上限便很难再有突破。”

但他有自己的执拗。

虽然听起来不无傲慢,但他坚信,给人带来精神享受的创作者,应该是引领者,而不是投其所好的人,哪怕讨好的是自己的老师和父亲。更具体地说,他将自己的世界和他所看到的世界,化为所思所想,然后借助绘画手段,将其表达出来,这是且只能是唯一的目的,而受人肯定、粉丝追捧、市场价值不过是随之而来的附赠品。或者反过来讲,虽然听起来既冷酷又天真,给他人制造精神享受的人,却屈服于现实,他已然出局。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吉米先生为了赚钱改去画充满着牛鬼蛇神的玄幻漫画,那么他不仅不会成功,世界上也会失去一位天才。

执拗让他没能也不想变成父亲期待中的样子,他严谨而不随性,他的速写本不见艺术家的不羁放纵,反而分门别类,整洁有条理。

这也是宫熙贤对林远的速写本的第一印象。

活页纸上依次贴着红绿黄蓝四个标签,上面林远特意写了艺术字,分别是心、观、悟、梦,字虽小,看起来却十分赏心悦目。熙贤当时就想,这人倒是意外契合宫氏,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宫氏的理念之一就是,哪怕最微小的细节,也要让顾客享受到,会不会令他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所改观。

也罢,如今肯定可以改观了吧,随他去吧。她就是因为讨厌煽情的场面,才不想他发现速写本的事,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又不会在场。

这边宫熙贤在自己的房子里完成了自我和解,那边林远也在自己的房子里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没错,他的确有过想要回去当面问她或者感谢她的冲动,可是,他更想她如愿。

正如她前几天一直在实现他的愿望一样。

这样的速写本,林远有过不少。有灵感务必先记录下来是每个画手都会做的事情,他们有时候也会靠回顾这些随手记录的内容获取灵感。可这一次他翻开它,不是寻找灵感,更像是巩固回忆。

梦的第一页是环游世界。

带母亲和他环游世界其实是父亲的承诺,他一直说母亲旅行时心情会变好。只是,大概就像世上大多数父亲一样,他总是为俗事所累,承诺大多落空。那时父亲还曾说他不够超脱,可他自己不也是一样。

虽然未能成行,他每次想到这件事却并不遗憾。一个男人有了牵绊才会让他处处掣肘,他的父亲,那么向往自由的人,为了母亲和他,照样过着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日子。这也是一种承诺,而且是一直被履行着的承诺。

他现在好奇的是,宫熙贤带他去世界公园看建筑,不知道是否受了这幅画的启发,毕竟现在看来,她同时也知道他沉迷于建筑。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也不无可能,她总是考虑得很周全。

梦的第六页是nba篮球赛。

梦的第三页其实是ktv,是他逃掉的那次欢送会。

林远合上速写本。这就是她和他全部的故事,九天,三页纸。

他想和她保留这份共同的记忆,如果她会的话,只是他也很想告诉她那些她不知道的番外故事。

梦的第十页是和喜欢的女孩看电影。

梦的最后一页是和家人一起吃饭。

他已经忘了当初画这些的契机,但很清楚,这些事情被他放在梦的部分,不是因为他听不到,而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

不管怎样,是她误打误撞也好,是他有意曲解也罢,如今在他自说自话的番外里,也算都实现了。

他想,或许未来某一天,在他想起某个人还会热泪盈眶的时候,他也会为这一段短暂却难忘的旅程画一幅画,作为结束,作为纪念。

只是他怕,那也是一种亵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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