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挨到天蒙亮,雀鸟鸣叫。宋行远才涌现睡意,困倦地闭上眼。
“远哥——”扎着羊角辫的女童,跟在他身后叫嚷着,着急地说着:“等等小霜!”
簪发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巧笑嫣然:“带我去吧。远哥。”
吵死了。
宋行远翻过身,拉起被子盖过头顶。
梦境一转,回到炼塔之内,他失血过多,倒地几欲昏死过去,有人朝着他疾奔而来,那把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宋行远!不要睡!”
烦死了。
冬雪纷飞,梅树上挂满赤色绸带,他站在一角,冷漠地观看着那场盛宴。这次再没有熟悉的嗓音,司仪高亢地宣布着:“一拜天地——”他嗤之以鼻,没再看下去,转身离去。
春花还未绽放,他骑着马,抬头向城墙之上望去,却没有想见的人。不知是多久,马儿都开始焦急地原地踏步起来。少年宋行远安抚状地摸了摸它,最终低声说道:“……走吧”
边疆黄土飞扬,放眼净是苍凉。他与上万的士兵筑成防线,清晰地看见远方的兽潮正朝着他们奔涌而来。塞外的风带来浓重血腥的臭味。他拔出逐日剑,凛冽寒光之中,无声地启唇喃喃道:“天佑吾妻。”
军医帐内,宋行远仰躺着,他双目无神,衣衫褴褛,纵观他赤裸出来的肌肤,具是或浅或深的伤口。他的鲜血滴落在地面。抛在旁边的逐日剑发出痛苦的铮鸣,刺眼的黑气正缠绕其身。“你当真是糊涂啊!”有人在他旁边咬牙骂道,随即他闻到一阵草木香味,才终于闭上眼。
一会儿“远哥”,一会儿“宋行远”。这样那样的声音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回响。真的很烦。
但宋行远只是把被子扯得更高,把自己埋得更深,却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喂,你在做什么?”
忽而之间,梦境中的声音不再像是隔了层膜般、糊了层幻影般的遥远,而是真切地在他的旁边响起来。
我在做什么?宋行远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新的幻境吗?她何时说过这句话?
“当真睡着了?”
此话一出,他的被子便被掀开,初春的少许寒意顿时钻进来,激得他彻底清醒,睁开了双眼。
来人背着光,加上他刚从黑暗中猛然睁眼,一时之间,他竟看不清是谁。
那人却看清了他的神情,忍俊不禁:“还真是睡着了啊。”
“连头发丝都翘起来了。”
说着,那人凑近,抬手摸过他的头顶,顺着抚了下去,一路摸到他的发尾。那人甚至还幼稚地将他的头发,往自己的手指绕了几圈,才带笑意地接着说下去:“睡糊涂了?”
他终于看清了。
几年岁月仿佛不过弹指之间,少女的模样与记忆中并无甚分别。若真要细说,大概是现在懂得上妆了,描了眉,涂了口脂。
可是她怎么会来寻他呢?
现在迷醉香的幻境作用当真是愈发逼真了。宋行远想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梦到成年后的她。也是第一次,会针对他的行为做出回应……
春光照进太医院的大门,而昔年战功赫赫、所向披靡的小将军,现今的宋太医,正穿着那睡得敞开了领的衣服,大腿略分地坐在床上。
他抬起头,仰望着眼前的人,双眼晶莹发亮地说:“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吗?”
……
黎平霜站在廊下许久,直至腿脚发麻,才抬腿迈出宫门。挥手驱散所有宫人,她像小时候的习惯一样,每当有困惑的事情时,就去漫无目的地晃荡。
她选了一条少有人经过的路径。边走,边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几乎所有修炼者都对黎去明的故事耳熟能详,只因那是千年来唯一有所记载的、成功飞升上界的人。
作为黎去明的后世传人之一,黎平霜更是深受长辈们的言传身教,对这位传奇祖先的了解只会多而不会少。
若是当年,那些被黎去明拔出来的情丝,当真并非彻底地在这世间消亡不见,而是转而落进别国人的身体内。那么如此数百年过去了,为何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不,黎平霜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即使她从未听闻过,也不代表就必定没有人知晓。或许只是很少部分人知道真相?再极端地来说,或许是有知情者,他们怀着某种目的,刻意将相关的风声都掩盖了下去?
可是这又牵涉出一个本质问题。
按照她所见到的情况,谢听雨体内有两根长度相当的、完整的情丝,那便说明情丝仅仅会作用于两个人之间。也就是说,黎重枝只会对谢听雨一个人产生情愫,反之亦然。可是这样的概率是否太过渺茫了?
三界四国之中,成千上万的百姓,如何确保一个人恰好拥有另一个人的情丝,恰好出现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等等,黎平霜忽然顿住脚步,神情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