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猎场上。
宋行远向众人介绍过杨施琅后,便先去处理旁的事了。
周围的人没有去主动接触杨施琅,他便也就坐在原地,安静地看书。
直到,有人突然大喊:“喂!”
杨施琅抬头,他面前正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色劲装的少女。
“敢问姑娘是……”
乍然与这样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对视,宋缎玉愣住,直到杨施琅再次温声询问,她才发觉自己的思维停滞了许久,连带着要说出口的话也卡住。
宋缎玉那白玉般的脸涨得通红——怎么没人告诉她,杨施琅长成这个样子!无端端地,她联想到了冬日冰山上的一叶雪莲,漂亮、皎洁得不像话。
“你,”宋缎玉移开视线,咬了咬下唇,还是强撑着提高音量说下去,“待会把脸蒙上!”
杨施琅的唇角似乎隐去一些笑意,但等她再凝神细看,却发现他依旧保持着淡笑,只见这身穿素白色的少年点点头,随即问道:“只是施琅初来乍到,这蒙面可是什么风俗习惯?还望姑娘能解答一二。”
风俗习惯?宋缎玉眨眨眼,心下转念:这还真是个好借口。反正只要熬过今日,别让殿下看见这张脸就行!哥哥心思粗,总是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她作为妹妹又同为女子,可太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儿的了。可不就是杨施琅这种……这种。
想着,她又瞄了一眼杨施琅的脸,又想了想哥哥那晒成蜜色的脸,脸色不由得发青——都和母亲说了,别老惯着哥哥,只让他看兵法,也合该多看点话本、长点心思。怎么什么人都往秋日猎上带啊……
宋缎玉轻咳一声,用拳头抵在嘴角,沈安不止一次说过她,说她每次做坏事的时候表情都会非常的明显,比如会憋不住嘴角的笑意。这回她可千万不能搞砸。
“蒙面嘛,”宋缎玉故作严肃地拧紧眉,“这里头的规矩可多了!你没说错,这可是我们这儿的一个风俗习惯。”
糟了。好想笑。宋缎玉死命咬住嘴巴,又背过身去,放下手无声地咧嘴,但声音还是控制得比较平稳:“在我们这儿,所有未曾出嫁的男子,都得蒙面!因为这代表着一个男子的贞洁……嗯,只有自己的妻主才能掀开。非必要的时候,还不能出门呢!”
“哦?”杨施琅的声音在她的背后传来,听起来有些困惑:“那宋大公子可是已经出嫁了?他没有蒙面,也来去自由。想必是颇受妻主的爱戴吧。”
宋缎玉想也不想地下意识地回答道:“怎么可能!殿下又不喜欢他那类的!”
话一出口,她才猛然发觉自己给说漏嘴了。连忙转身,开始弥补:“但是,他一定会嫁给殿下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自然也就不必蒙面了。”
杨施琅却笑了起来,眉眼间风情流动,如同雪莲抖落瓣上的碎冰,摇曳得令人心生喜爱,难以挪开目光。
他对宋缎玉说:“那先提前祝贺宋大公子了。想必哪怕殿下不喜他,也会慢慢被打动的。”杨施琅凝视着宋缎玉,轻声道:“毕竟他是极好的人。”
宋缎玉“哼”了声,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在我心里,可不会有人比哥哥更……”她深吸一口气,完了,又说漏嘴。
杨施琅却好似没听到般,率先转移话题:“只是施琅现下并无可作为蒙面的物品……姑娘可知这附近哪儿能买得到吗?”
“啊,”宋缎玉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诡异地生出了些许的愧疚之心。但很快那点愧疚就被她抛之脑后了——较之先前要施计,蒙住杨施琅的脸,让他不被殿下注意到。
她现在更好奇,这样的一张脸若是被蒙住一半,会是怎样的模样?还会这般好看吗?
如果还是这般好看,就该怎么形容来着……欲语还休吗?还是“欲抱琵琶半遮面”?宋缎玉抓了脑袋,挥挥手:“罢了,你直接跟着我去吧。”
……
……
说回四年后的今日。
又是晨起,梧桐殿内。
杨施琅看着黎平霜离去的背影,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拿起一本书。
却看不进去任何字。
今日是春日宴的闭幕,各国会献上礼物。若是今日她又迎了新人进来……
杨施琅闭上眼,攥着书页边缘的手指有些泛白。许久,他才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昨夜抱着小霜,倒是难得地梦回从前的事情。
他梦到了宋家兄妹。梦到宋行远当年是如何地邀请他去秋日猎,宋缎玉又是如何哄骗他说“一个有贞洁的男人该去蒙面”。
思及此,杨施琅本身有些低沉的心情又好转些许。
无论他当初存着如何的心思去靠近。但当年的一群少年郎朝夕相处,同在桂花山林里大笑,篝火夜谈。都不是假的。宋家兄妹是真心视他为好友。
他在后来,也是在真心视他们为好友。
杨施琅轻叹,实际上,他已经许久都未梦见从前的事了。而昨夜的那场回忆之梦境,就像象征某种联系的彻底断裂——昔年在秋日猎场上的纵马而行,现如今是真真的再也回不去。
但是要得到某些事物,则势必需要牺牲某些事物。这很公平。
就像他回到杨家,代价是师傅的离开;就像他能在昨夜拥着她入梦,代价是梦里的一切都不再能重现。
很公平。
……
太医院内,阳光和煦。
此时的宋行远已经有好几日未见到黎平霜了。
但不知道为何,他发觉自己的心情比较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恬然。
大概是一朝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