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簌簌下了一夜雪,大雪雪深没过了脚脖子,走动艰难,一踩一个坑。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群山仿佛被冻住,听不到一点声音,越发得寂静空旷,遭白雪覆盖的溪流则像一条白练从山中伸出来,雾气在极冷的一夜之间突然凝固,化为松针上朵朵冰花。
腊月初四这天早上,天亮得同往常一样晚,卫祯明醒了抱着被子坐在炕上看着窗外一拃厚的雪,心里打怵,那满目雪白,隐隐泛着银光,激得人浑身发冷,联想到身体覆着温暖的被窝,离开是根本无法离开的,今天谁都别想叫他起床,所以他还懒在床上不想动弹。
他想,这么冷的天,这么难走的路,应该没人过来了吧。
卫祯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拢住被子角,闭眼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来了一阵叫门声惊醒睡梦中的人。
“卫祯明,你在不在!我来找你啦!”
卫祯明听见人唤名字赶忙从炕上起身,简单整理了下,披了外衣,往外出走来。
院门上的铁锁凉透了,冻得卫祯明一哆嗦,结果一打开院门,迎面就是一张圆圆的笑脸。
“是你,才下的雪,你不怕冻啊!”
卫祯明微微皱了下眉。
来人是苏宝熹,嘻嘻一笑,脸上还有北风吹过的微红,两只手从皮制抄手里钻出来,“我穿的厚,不冷啊。”
“这雪都还没扫呢,你倒是先来了,也不怕摔了,摔我家门前边,让我咋给你家人交代啊。”
“没事、没事、没事。”苏宝熹一连再三保证,说罢提裙迈步过了门槛,只见她上身穿了一件银朱色比甲,绕肩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兔毛,显得整个脸越发得小巧可爱,里面内衬是糯白的交领袄子,下身罩了一件密合色裙子,裙子底襕织着一幅八仙过海,被升起来的太阳光一照,裙摆都在发光。“你如今这条件,不用想也知道,我家肯定不会讹你的。”
“你还真没扫啊。”
苏宝熹进了院门环顾四周,平平整整一院子雪,无瑕疵的白,只通往院门这条直线上零星缀着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卫祯明闻言慢了一步,微微低头,脸禁不住一红,自语道:“就我一个人在家,没人来的没人进的,我扫什么啊。”
“卫祯明你在那里嘟囔什么呢?”
苏宝熹回头望了他一眼。
“我原想着,再见你,估计要等雪化了。”
卫祯明叹了口气,语气轻柔柔的,像是昨夜飘落无声的雪花,他撩开门帘请她进屋烤火暖和暖和。
苏宝熹手里捧着的还是那一个杜鹃花的白瓷茶杯,屋里一直温着热水,卫祯明给她沏得是一盏红茶,茶色瑞红,放了山楂干和糖,甜香扑鼻,微抿了一口,红茶的香气瞬时温暖了四肢,继而仰头一笑。
“前些天你卖菜,不是说你有辣椒腌制的方子嘛,为了我家猪肉的前途我不得早早来啊?”
卫祯明点点头,她说的也对。
“那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外面把雪扫了,再把厨房要用的东西拾掇出来。”
“我带了好多肉货,就在门外面放着,车夫帮我把肉放下就先行离开了,到点了再来接我。”苏宝熹迅速补充道,“上次来我就发现了,你这地方偏僻周围没什么人,应该也没人在大白天偷吧,而且那玩意儿太沉,一坨坨冻得实心的肉疙瘩,等会儿你做完了,我与你一起搬进来。”
卫祯明点点头,接着去厨房拿了把铁钎铲雪,不一会儿就铲出一条小道来,活动起来就感觉到热了,摘下帽子脑袋上都冒白烟,再用笤帚细心地把残雪扫净,引火烧了一大锅热水,顺手拌了一小盆麦麸和菜叶倒在动物的食槽里。
栅栏门一撒开,鸡和鹅撒了欢似的从窝里挥着翅膀飞出来,在皑皑白雪上印下一串串自己的脚印,有的像是竹叶,有的像是枫叶,十足生趣。
卫祯明从张全家借了一个大铁锅,张家腊月十五暖新房开席宴请,早备好了一套大家伙什,卫祯明提前想好这卤料要卤的斤数,非这大锅不可。
这时,苏宝熹也脱了外罩的比甲,用攀附绳绑住宽大的袖口,围上了齐身的围裙,拿随身带的手绢拢住乌黑的头发,干活做饭就要利利索索的才好。
俩人伙抬着一只藤筐进来,筐里装着冻的实心的猪肉,猪肉放在厨房火炉边水盆里消开冻儿。等着消冻的过程中,卫祯明拿出上回买的各色各样的香料,香料都是他已经洗干净晾好的,按照记忆中的比例分成一堆堆,随后递给苏宝熹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八角四钱,桂皮三钱,草果两钱,山奈两钱,丁香半钱,小茴香四钱,白芷两钱,草寇三钱,陈皮三钱,甘草两钱,香果四钱,当归两钱,香叶两钱,良姜两钱,另加干香菇四钱,花椒四钱。这些香料有一部分是去药铺买的,普通商户没有这么小的钱称子称量到半钱,用的这方子还是我师娘塞给我的,应该是怕我过不下去还可以卖方子或者卤肉赚钱,不想的,今天却是拿出来和你一起合伙做生意了。”
“你师娘是碧梧书院的穆夫人么?”苏宝熹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占了大便宜以及一点点不安,在人家正主面前卖人家的东西似乎不太好。
“不是,是我在京城的恩师夫人,这道卤水卤出来的肉,浓而不咸、辣而不冽、香而不浊、醇而不寡、甜而不腻,赴过我老师宴会吃过这道菜的人便称这一道卤菜为‘五香’。”
香料分好后再用干净的纱布包起来,扎成两个拳头大小的包,上方打结固定,防止香料熬煮时漏出。
“那我们依然叫做‘五香’好了。五香卤肉!”
苏宝熹搭话道,伸手戳了戳水里的肉,不错,肉皮软了,已然不凉了。
“话说,你想好这份卤肉方子要多少钱了吗?”
“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直不愣噔地来问我要多少钱。我要多少你就给多少啊?”
卫祯明笑着说道,他第一次见苏宝熹咋就没发现这姑娘本来性子爱笑,说话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