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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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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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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接连抽了几口烟,接着感叹:“这人啊入了心就牵挂一辈子,这滋味我也嚼了一辈子。是真苦!没想到你这娃和我一样的命。”

高加林看老人有些生气便不再言语。他知道老人的话给自己留着脸皮。不错,他两人都失去了最爱的人。相同的结局,可造成相同结局的原因不一样:德顺爷爷失去灵转是因为人力无法扭转的时空距离上的错乱;他失去巧珍是主观能动上的故意。这两者可有本质上的区别。德顺爷爷是令人同情的,自己是令人可恨的。

架子车不疾不缓行进在川道上,一老一小因高加林该不该再去当老师有了分歧陷入相对无言的沉默里。

高加林正为寂寞二人行感到窒闷,德顺老汉喊停牲灵,从车辕上坐到车厢里,对加林说:“加林,你来吆牲灵,我喝几口,这酒虫子又上来了。把他的!比钟表都准哩,每天都这个时辰准时勾我馋虫!”

说着,老汉从兜里摸出那个出门总不离身的扁扁酒壶,拧开盖抿了两口。

“爷爷,我可没驾过车辕,怕他欺生。”

“有我在它不敢反性。唉!时下后生们都看不下这行当了,往后啊,连个牲灵也没理料的了。没啥巧关节,多干就会了。无非就是平日对牲灵好些,和人相处一样的道理,有感情了,它就听你的,可通人性哩!”

“爷爷,往后少喝点,当心身子,这年龄摆着呢!”

“娃呀!你不知道,到了我这把年纪,没有口烧酒和这锅老烟架着,人框框早散架了。到哪算哪吧,路死路埋,沟死沟埋,让狗吃了得付肉棺材。这喝完酒啊,心里啥都不缺了。”

老汉说的有些伤感。

老人把喝酒的理由提升到这样的高度,高加林一时接不住话,只是回头看看德顺爷爷,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贪杯之后留下的松弛与疲惫。

是的,应该是啥都不缺,只有酒后的模糊反而清晰出他暮年依然深藏在心中永不变老的口外女子——灵转。

日高渐暖,酒困路长。摇篮似的架子车不一会就把德顺老汉晃进半睡半醒想啥有啥的世界里。外表乐观豁达的德顺爷爷孤苦的一生,是靠心中那个早成为虚幻的灵转和酒的麻醉支撑到现在的。与前些年相比,老人更拿不住酒力了。记的前几年,他和巧珍还有德顺爷爷夜晚去县城掏茅粪,老汉一路有说有笑,还兴致勃勃地唱信天游。给他讲老汉年轻时也不知真假的风流韵事。那时的心气可足着哩。才几年时间,怎么成了一个精神萎顿的垂暮之人了?

大王乡孙家屹台小学是所比较大的学校,共有五个年级,每个年级都有四五个班。一千多口人规模的村子在全县也算数的着大村,附近六七个村的孩娃都到这所学校里就读。梅映雪就是这所学校里的一名普通教师。说她普通,是因为与全校其他教师相比,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如果你知道她丈夫柳荫是本县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大概你又会觉的她不普通。

在了解梅映雪的同事看来,她的怪不仅仅在于面对着几十个学生能满怀激情,滔滔不绝地讲几十分钟,而走下讲台,回到生活里,立即变的沉默寡言深居浅出判若两人。别人削尖脑袋穷尽一切人脉关系有时甚至以不惜牺牲人格尊严为代价也要调进县城,她这个有着得天独厚条件的人——有个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丈夫,却与别人反其道而行,一头扎进荒僻的山村小学一呆十多年。好像至死也没要走的打算。这不但稀奇,还有些违反常理,让人不可思议。

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里,把理应倾注在家庭和丈夫身上的精力双倍地浇注在学生身上。每天放学后,一个人悠闲地站在由喧闹热烈归于平静恬淡的校园里,习惯性地梳理一下一天的教学:课堂上有无失误遗漏;教案是否贴合学生的心理特点;甚至会神经质般把每个学生的脸在脑子里过一遍,以确定他们今天有无异常的蛛丝马迹。最后才排遣一下工作之后的劳顿之苦——弹弹那架老旧的钢琴,或拉拉二胡。她曾是那个特殊时期的文艺骨干,那时学下的手艺现在成了心灵的重要支撑,成了润泽生活的阳光雨露。日常教学,批改作业,一草一木,一只滑过校园天空的鸟,都成为她丰盈生命的点点滴滴。

她不想靠骂自己的过去度日,满腹牢骚毫无意义。那段艰苦的劳动让自己得到了淬炼,也收获了当地农民最质朴最厚重的关爱和友谊。最终他们把自己保送进师范院校,成为一名教师。当然,在这期间,自己的同城初恋因为现在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一句话被逼上了绝路,成为终生的痛。她早适应了一个人独处的平静乡村生活。当适应变成了依赖和嗜好,就再也不想改变了,更不想迎合别人。初恋的夭折伴着真爱一起埋进了坟墓;和柳荫的婚姻不过是生活的伪装,两人都心知肚明,回不回家有什么意义呢!

但这个星期天她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回县城的那个家一趟了。

她倒不担心副县长丈夫的生活起居,那个有合法丈夫身份却一个月见不了几面也说不上几句话的柳荫,大概也早就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独身一样的生活,就像她习惯上完课就静静地在办公室里独处一样。

想回趟县城的念头源于今天上课时她发现:班上一个平日上课挺认真的小姑娘怎么也静不下来。不是急速地用力挠头皮,就是费力地挠脊背,身子不停的七歪八扭,表情很痛苦。下课后,她把这个学生叫到办公室,才知道小女娃浑身痒得厉害。

她打开小学生的头发,看到的情景让她直起鸡皮疙瘩,心中同时泛上阵阵酸楚。凌乱的头发里遍布一层头屑一样的头虱,尤其发根部,一个个活力四射的小精灵奋力而漫无目的地蠕动着,看的她心生一种怪异类似强迫症的感觉,那些小动物好像在她心头爬行,她的头上身上也瘙痒起来。

她把班上的女生全叫到办公室里,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这种现象。

这都啥年代了,孩子们还要忍受如此低级原始的折磨!

可仅过了一天,她的回家计划还未及实施,情况有了变化。

当校长在办公室里将一张调令递过来,她很久没回过神。自己并未提出申请也没那个意愿,恋旧的性格使她不愿轻易改变熟悉的环境和节奏,事情来的突然毫无征兆,但盖有鲜红印章的调令向她宣告:这已成为无法更改的事实,即便不情愿也毫无意义,只能接受。校长说的简单又程式化:工作需要,年龄大了,离家近些,符合一般人的心理预期。

马店小学今天就派人来接她。昨天就已交接完了工作上的事宜。她收拾好了一切物品静静等着。给学生买头虱药的事,她托付给了和她同教一个班级的同事,这才了无牵挂。

一排排窑洞式的教室梯状分布在一面坡度和缓的阳面山坡上,校舍有些陈旧简朴却处处透着干净整洁。坡下一大块平地是操场,四周有谁也说不清具体什么年代栽下的枣树、柿树、核桃树等,这倒为学生们运动乏累后提供了歇息方便,尤其到了夏天,哪怕是一小片花嗒嗒的阴翳都能成为大汗淋漓后的心向之地。

操场西北角掩在两棵虽粗壮但并不高大枣树后一孔不起眼的窑洞,就是梅映雪的宿舍。此刻她正呆愣愣地望着墙角已打捆好的行李。

及至要离开这里,她才细算了一下,转瞬间已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九年八个月又七天。这方熟悉的天地比她那个远在县城的家要亲切的多。春去秋来,她送走了一茬又一茬学生,也和这个村的老老少少有了感情。本村的娃她教过不少,谁家的门口朝哪开,她都了如指掌。在感觉上,自己早成了这个村子的一员,突然要离开,心里不禁泛起阵阵失落惆怅。

她甚至想过:难道是柳荫施加了影响?但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断,这些年,他从未插手过自己工作上的事。一个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想把当老师的妻子调整一次任职的学校,哪里她去不了呢。

德顺老汉和高加林赶到孙家屹台小学时,已过了午饭时间。两人一路打问着来到梅映雪的宿舍前。

梅映雪听见有敲门声便开门迎出来。高加林说明来意,她热情地把两人迎进窑里,并关切地问两人吃过午饭没有。德顺老汉说两人在车上吃过了自带的干粮。

正是午后休息时间,学校里看不见多少人。梅映雪宿舍的位置又背静,没有人看见她要走。悄悄地走有什么不好呢?该告别的都打过了招呼,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

满满两大皮箱书籍彰显着主人强烈的书卷气息;古朴老式的钢琴昭示着这位女教师性格的优雅思想的深邃;键盘上细微的磨损是钢琴与主人深度倾心交流遗留的余痕。

高加林透过她厚厚的眼镜片看到一双清澈眸子里自信优雅的底蕴。十分常见的浅灰色小翻领咔叽上衣勾勒出女性特有的曲线美;深色灯芯绒裤子有些陈旧褪色,但干净挺括;脚上一双偏带黑绒半高跟布鞋。庄重不失时尚的打扮,很符合教师身份应有的气质。

高加林隐约觉的高三星的辞职;自己不接受再去马店小学当回锅肉式的教师,都是正确的,给这个叫梅映雪的留出这个位置,对马店小学教学质量的提升有了师资保证。他替女儿高兴,替那里的全体师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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