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内容,唯一的印象只剩下一个没头没尾的梦,一切都极其熟悉。
可试图回想时,陌生感如同窒息的潮水般涌来。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一直在耳边说:这很重要,不要忘记。
瞿宁不由自主地强迫自己去回忆和思考。
在极静的午后,回想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是如此困难,以至于不到十分钟,瞿宁就深深被窗外的一切吸引,将那个声音连同梦境一起抛到了九霄云外。
送风口仍然一刻不停在工作。
厨房不知道炖了什么汤,清润的甜味疏漏地混进管道里,被裹挟着去到房子的各个角落。
整栋别墅似乎被腌进了果酱罐子里。
空气中的一切都被均匀地涂了层寡淡的甜味。
“咳咳。”
陈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沙发上,眼中白茫茫地裹着毯子。
映着阴天,她的面色灰蒙蒙的,鼻尖却是淡淡的桃色,看上去无辜而柔弱。一贯呼风唤雨的陈五小姐,却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暴露了爪间肉粉的掌。
这让瞿宁意识到,陈愿实际上才刚19岁。
当她的同龄人大多还在模仿和探索时,她便已经在生海和死海之间划动船桨。
陈愿难得一见的脆弱时刻如同烟花,刹那后便消失不见。
她掀开毯子站起身,目光落在了窗前的瞿宁身上。
“你感觉好点了吗?”
她说:“我昨天看了新的体检报告,应该基本没事了。你不用再吃药了。”
我根本没有吃药。
瞿宁在心中默默道。
她知道事情诡异,也不想和陈愿探讨诡异的病情,故而只是草草点头了事。
“你下午来不来靶场?”
陈愿又问。
瞿宁看着外面的天。
风雨飘摇,天地间只剩一抹绿色。那是花园的绿植,被园艺阿姨搬进了玻璃房,此刻才得以免受自然严酷的折磨。
陈愿也在看着外面。
她的视线越过瞿宁落在外面,整个人都异常地平静。
瞿宁能感知到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与自然不同的残酷气质。
满室甜汤,只剩下她这一株带刺玫瑰,冷冷地开放着。
“你想试试拳击吗?”
瞿宁转过身,隔着沙发看着陈愿。
她实在太小了,年纪和身形都不理想。
“好啊,”陈愿说,“我先给靶场打电话。你要什么样的场地?”
“普通软地就行,先试试发力。”
陈愿翻出手机发信息。
······
陈愿展现出令人咋舌的学习能力。
从熟悉站架到掌握用腰带动全身的发力规则,她只用了一个小时。
黄昏降临前,她的原地出拳已经像模像样了。
“你想不想玩玩?”
陈愿正在喝水,就听见瞿宁放下手把问道。
年轻人总是对“玩”这个字眼格外敏感,大小姐也不例外。
陈愿拧紧水杯,温顺地坐到瞿宁身边:“玩什么?”
瞿宁在揉自己的拳峰:“和我试一试实战。”
“你知道,我是野路子,没有规章。这个东西是打着打着就会进步的。而且你必须时刻做好准备。”
她举了个例子:“如果你和你的仇人在浴室里交锋呢?生活里没有人能像教科书一样动作,只能凭借身体反应。”
陈愿想到自己裹着浴袍站架的样子,脸上微微浮起被逗笑的笑容来。
“如果你的生活就是擂台,你的身体会帮你记住所有动作。”
瞿宁站起来,把护具放到两人面前。
“你会手下留情吗?”
陈愿抚摸着护具,问道。
“我会尽量不伤害你,但是我觉得不安全的话,可能会优先保护自己。”
懂了,陈愿心想,在专业领域让她刮目相看,不是那么容易。
陈愿默默穿好了护具,伸出手,瞿宁帮她缠上绷带。
接触中,陈愿摸到瞿宁手上的茧子很厚。
“先适应一下,轻微的紧是正常的。”
瞿宁一边给自己缠一边说:“血能流通就行。”
陈愿正对着自己鼓起来的拳峰发呆,又听见她解释道:“你的拳头比较嫩,怕会破皮。”
瞿宁实在是太认真了。
她如此严肃地对待这一段“玩”的游戏,陈愿感受到心中有一种轻松的愉悦。
但转念又想:瞿宁生病之后,她有多久没有打一场比赛了?
她是不是在借着我怀念之前的日子?
地下拳手不应该过得这样穷困才对。
瞿宁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天她搬家收拾出来的行李,连一个22寸行李箱都装不满。
难道八极吞了她的钱?
胡思乱想间,瞿宁为陈愿拨开了绳索,陈愿弯腰钻进去。
尼龙材质的垫子软腾腾,却莫名能激起陈愿久违的好胜心。
用下三白直面对手,对她来说还算是新奇的体验。
瞿宁站得非常松垮,似乎浑身都放松了,但陈愿心知这种状态只是迷惑。
她小心翼翼地围绕着瞿宁,用左手比划着试探距离,同时又不敢靠近。
地下拳手出手相当准,一拳能解决的事不会出两拳。
陈愿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腮,就听瞿宁说道:“手要再往下一点,捂下颌和脖子。”
陈愿这才明白,瞿宁集中精神在关注自己的姿势和状态。
目前瞿宁显然没有打算一拳将她ko。
但是什么时候这一拳会落下来,仍然是未知。
她边想边绕第三圈,瞿宁目光如钟:“现在,前手拳。”
陈愿挥拳,被躲过,立刻接上后手,但依旧被轻松闪过。
面前的女人如同电,一闪后便不见踪迹。
陈愿暗道不好,瞿宁已经绕到她身侧。
她手肘以下的位置都大门敞开,没有任何庇护。
正在陈愿以为自己会被一击倒地时,瞿宁却又跳步到正面,让她继续练前手和后手。
“你的身体不够灵活。”
她一边躲过前摆,一边问道:“做过手术吗?”
“没有。”
没得到对手对待的陈愿吃劲地挥着拳头,不管不顾的劲头一上来,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好让瞿宁和她光明磊落、酣畅淋漓地练一练。
她没有注意到,瞿宁的眉头悄悄皱起了。
“不要把持械那一套带到这里来,”瞿宁提醒道:“你还不能像控制刀那样控制手。”
是吗?
陈愿咬着牙。
瞿宁看着她的样子,心说真是死脑筋里的死脑筋。
为了让死脑筋解气,瞿宁终于挥出今夜的第一拳。
拳风阵阵,陈愿开始被迫闪躲。
她的闪躲动作十分笨拙,很多时候整个人只是在盲目地后退。
如果到了围栏上退无可退,瞿宁知道能够锁住她。
但陈愿也想到了这一点,死死地控制着和围栏的距离。
所有的攻击几乎都是新手能够躲过的分量。
看得出来瞿宁根本不想ko她。
陈愿一边狼狈地躲着,一边等待着偶尔进攻的机会。
瞿宁的臂展很长,身高也高,她进攻的时候,不贴身根本没有机会。
但是一贴身,速度跟不上,还没出拳就会被打中。
陈愿想到一个极为下三滥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