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
她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糟糕的冲动——
想拿出一枚闭嘴符, 啪地一声拍到毫无防备的都大少爷清瘦的脊背上去,把他愉快的笑声中断在这里!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什么闭嘴符。
她只能左顾右盼,内心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话题, 能够完美岔开都大少爷的笑点。
“呃……”她说道, “其实……昔日我听过的《浣溪沙》一调的词作,并非这阙词……”
都瑾大概很惊讶她还有心思跟他主动提起这种文学方面的话题,他放下了搭在琴上的手,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膝上,微微扬起头来, 望着她的深瞳之中犹带几分未散的笑意,显得那双益发深邃的黑眸里亮晶晶的。
“哦?”他问,“是何词作?”
谢琇心想,这道题我会!上课都要全文背诵的!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她曼声吟道, 语调极之流畅。
都瑾就那么弯着双眼,静静听她吟诵, 听到格外感兴趣之处, 还一脸若有所思地垂下视线,纤长的手指轻叩着青袍笼罩下的膝盖。
直到谢琇吟诵完毕, 他才重新抬眼,却没有立刻去看她, 而是出神一般地将眼神在周围亭外的景色上逡巡了一周,缓缓说道:
“如此听来, 这阙词倒是十分符合眼下的景象……”
谢琇:?
她愣了一下,再仔细一想,觉得倒确实如此。
她原本只是想随便扯一首自己熟悉的诗出来应个景,但没想到都大少爷果真是认真听了进去。
看他那一脸笑意全然消失、若有所思的模样,此刻想必他正在品鉴和斟酌着诗中的真意吧。
糟。谢琇想,这首诗好像有点伤春悲秋……不,老师讲课时用的那个字眼是什么来着?
……啊对了,“伤春怀人”。
去年天气旧亭台,但这旧园里,已经没有了去年那些与他一道赏景之人。
亲近的家人,忠诚的仆役……除了一个还是会闹出烂摊子来要他去收拾的弟弟之外,如今与他一道站在亭中,眺望旧景之人,却只有她。
……导致都家被摧毁的那场大祸的,其中一方责任者的,妹妹。
谢琇心想,跟这样的文化人讲话,真是太耗费心神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哪个话题会引起怎样的后续反应……但你还是要说。因为——
谢琇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因为她还要刷他的好感度。
她想了想,索性将错就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了‘夕阳西下几时回’——已经夕阳西下了,入夜之后,院中的风就会渐渐清冷起来,不适于再逗留……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吧?”
都瑾微微一怔,视线仿佛定格在亭外的天际上。
其实现在是夏季,白昼很长,即使太阳西斜,但光线还是很明亮。
这个时辰,放在冬日,或许的确已经是该回去了的时候。
可是放在夏季,就很容易给人以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尚早,他们还可以在这处美景之中逗留很久,直到忘却归路。
他悠悠地轻叹了一声。
那叹息袅袅,仿佛能够随风传去十里。
他没有回应她那句“要不要回去”的问话,而是转而提起了另外一句诗。
“我倒是很喜欢‘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一句。”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含笑说道。
谢琇的眼睫微微一颤,然而她默不作声。
这很明显并不是接不上来而保持了沉默,而是因为——
都瑾的眼中似有光芒一闪。但他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缓缓挺直了背脊,双手抚平了衣袍上因为坐下而产生的一丝褶皱。
“……你说得对。”他的笑声里仿若带着一抹叹息之意。
“是该回去了。”
他用手一撑琴案的边缘,长身站了起来。在还没有完全站直的时候,他就弯腰绕过琴案,步履匆忙,走得很快,衣袂飘飘,下摆掠过案头,腰间垂挂下来的不知是什么玉佩还是饰物不慎撞到了案角,发出“叩”的一声磕碰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