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穿他从前以“妖鬼”这种身份现身时, 习惯穿的那一袭玄衣,而是穿着一袭雪白的锦袍。可是现在,那袭锦袍上几乎有一大半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他的长发高束,唇角似有一丝血迹, 脸颊上还有飞溅的血点, 右手里握着一柄剑, 一步步踏进那道沉重的大门。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他此刻的面容,依然是都瑾,都怀玉的!
他身后有人紧紧跟上,语气愉悦地说道:“主人,九幽深狱这里的守卫已全被拿下!依照主人的吩咐, 不听话的已全数伏诛,听话的就——”
长宵微微偏过头,冷冷瞥了对方一眼。
对方立刻就住了嘴。
长宵于是不再看他,继续举步往这座大狱的更深处走去。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 楼梯都上来下去走了好几段,最后终于在谢琇彻底丧失方向感之前, 他停在了一间牢房之前。
他站在那扇门前, 静默良久。
他身后那个聒噪的家伙又凑上来,道:“恭喜主人夺回真身!”
长宵的脸色很平静, 一点也没有任何喜色。他道:“嗯。”
那人谄媚地一伸手, 不知道他手中握了什么,在那扇门上摆弄了几下, 门锁就咔嚓一声,应声而开。
他侧过身, 讨好道:“主人,请——”
长宵迈步进入, 果然见到室内一张寒玉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躯壳。
长宵慢慢地走到房间一侧的桌椅旁坐下,然后再向前趴伏在桌上。
谢琇:……?
但紧接着她就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那具躺在寒玉床上的身躯,下一刻已经缓缓睁开了双眼。
屏幕的视角随之居高临下地投到那个刚刚醒来的人脸上,就连谢琇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果然是极为俊美的一张脸。
长宵曾经不害臊地自吹自擂说他的真身比都怀玉还要英俊,谢琇当时不以为然。不过现在她倒是懂了。
所谓各花入各眼,都怀玉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如玉公子,正如《淇奥》那首诗里所形容的那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祸神长宵本人,完全就是肆意生长,带着一种锐利浓艳的美,如杂花生树,春水乱流,气质奔放不羁,五官都仿若比旁人更深刻。
如果说都瑾如同一尊应当摆在博古架上敬奉的玉雕,一丛正当时节、自有风骨的修竹,那么长宵就如同开放在整片原野之上的艳丽罂粟花,暮春里带着浓郁的花香、吹过大地与江河的醉人的熏风。
多么奇怪。
他名叫“长宵”,就是“漫长无尽的黑夜”之意,但他本人的气质却极为浓烈而耀目。
不过,作品中的人物取名嘛,不就是这么回事?魔神玄赜的名字含义还是“幽微深奥”呢,但听说魔神行事乖佞狂放,哪有一点“幽微深奥”之意?
谢琇站在那里,注视着长宵回到自己的真身之内,慢慢地站起来,绕着这个并不算很大的房间走了几圈,像是在活动这一具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躯壳似的。
最后他又回到那张寒玉床上。
跟着他一道来的那个心腹倒是承担了npc的绝大部分功能,见状大惊道:“主人何故还要坐回这张床上?那些神族强迫您睡这种床,不过是想催化您体内的寒毒,一旦入脑,则能令您彻底癫狂……现在您已经攻下了神界,人神妖三界,当奉您为共主……小的这就去为您寻一张最好最舒适的床榻来,您想选择哪里作为您的寝殿?上任天帝的洞慧宫?还是这一任天帝的焕明殿?……”
长宵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去,用手抚摸着那张寒玉床,半晌方道:“……但此床若要长久保存一具躯体,使之不腐不化,眉目宛然如生,倒是极好的。”
那心腹道:“这……这自然是,但您如今可做三界共主,无人再能逼迫您改头换面了……您哪里还需要多余的躯壳呢?”
长宵若有所思,沉默良久之后,忽而笑了一声。
就在那一声笑之后,他突然一个旋身,重新又平躺到了那张寒玉床上。
下一刻,趴伏于桌边的“都怀玉”已然重新站起。
那心腹大惊失色。
“主、主人!您……您这是——”
长宵淡淡道:“本座今后自是要用这一具躯壳的。真身如何保存,就按你说的那样,把洞慧宫腾出来,将寒玉床和本座真身都一道搬移过去,存放在那里吧。”
那心腹惊诧得一时都有些结巴了。
“可……可是,主人……这具躯壳难不成……有些别的好处吗……”
长宵微一凝眉,片刻之后,他忽而又笑了起来,用着都怀玉那张昳丽的脸,笑得极为开心。
“是啊。”他如同耳畔呢喃一般地低声说道。
“我当初,正是用这具身躯,吃下了琇琇的心……这样的话,琇琇也成为了这具身躯的一部分……”
他柔声说着,用极为爱惜的态度,右手轻轻在自己的胸腹一带滑动。
从镜头中看去,那副场面竟然有点诡丽凄绝之态——
俊美如玉的公子,以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胸腹一带大约心脏与胃部的位置,垂下的视线里满是温柔缱绻,注视着自己胸腹间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躯体,倒像是在注视着心上人的面容,又是怜爱,又是珍惜,万般柔情,不能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