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或许是经过了一番搏斗或其它的磨难,那袭衣裙的面料有些褶皱,还显得有点灰扑扑的,失去了鹅黄本色的那种鲜亮的光彩。
但是,穿着这么一袭衫裙,撑着一叶小舟,在遇仙湖上徐徐而来的小折梅,却显得一点也不狼狈,更无惊惶之意。
和刚刚出现在绣楼上、精神似乎紧绷到极限,几乎像是惊弓之鸟的曹十七娘不同,小折梅并没有那么光鲜亮丽,更没有华服锦缎包裹、珠围翠饰点缀,然而她肩背挺直、身姿舒展,以篙尖挑起那只落水的绣球时的动作,简直就像是壁画上亦喜亦嗔的天女。
盛应弦忽而记起有一次他行路时经过一座破败的道观。那座道观已然败落了,配殿都坍了半边。当时时近夜晚,盛应弦不得不在那座道观里借宿。
他选择在四壁尚算完好的正殿里落脚。夜间他点起火堆,吃完干粮之后,忽然觉得无事可做,于是就捡起一根干柴,燃着了火把之后,举着火把在大殿里绕了一圈,聊作观光。
他记得当他绕过正殿里的巨大造像,来到后殿时,被四壁上的绘画吓了一跳。
无他,那壁画依旧彩绘宛然,有着一种与深山野刹不相符的精美感。
他举高了火把,略看了一看,更加惊讶了。
那壁画上画的不是什么道教故事,而是上古神话。
他所看的那一面墙上,画的正好是涿鹿之战。
而且,壁画的内容也和一般人对涿鹿之战的认知略微有些出入。
那画上将蚩尤一方的奇形怪状的精怪们都画得栩栩如生,并且还添了许多传说中没有的细节——
盛应弦记得在黄帝一方的战阵里,就画着一位挺立在战车上的天女。
他起初以为那是女魃,然后才意识到并不是。
盖因女魃是不需要亲身上阵厮杀的,但那位天女不是。
她座下的战车很明显正在全速向前奔驰之中,而她则完全没有丧失重心,稳稳地站在战车之上,双手之中紧握一柄长/枪,枪尖斜斜向下,正一枪/刺入一个面目扭曲的妖怪的身躯里。
尽管正在做着这么英勇、这么无畏之事,但壁画上的天女却是面容平静的。除去那两条因为激愤与用力而倒竖的柳眉之外,天女的神情并不像战场上的其他人那么凶恶可怖,反而是从容泰然的,就好像她深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是会被时间证明为正义的事情——
就像是刚才小折梅以长篙挑起那只绣球,双臂一用力,竹制的长篙微微抖动,绣球随着那股力道的惯性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飞到了他的眼前。
湖中那艘大船船头的歌女,依然在唱着另一首采莲曲。
“妾解清歌并巧笑,郎多才俊兼年少……昔日采花呈窈窕,玉容长笑花枝老。”
盛应弦的视线重又移回小折梅手上的那一枝粉荷之上。
小折梅的笑容就在眼前,在花枝旁那么明朗地招摇着,就仿佛自己在仙客镇的危险遭遇一点也不算什么似的。
盛应弦深吸了一口气。尔后,他朝着堤岸下方倾身。
小折梅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还冲着他晃了晃那枝荷花。
他伸出左手,仿佛是要去够那枝荷花,却一下子攫住她的右腕,猛然一个用力,就将她整个人从小舟上提起,拉到了岸上!
谢琇:!?
她刚刚正在为了路人npc们的议论而暗自偷笑得肚子都疼了,看见盛应弦终于屈服一般地向着她弯腰伸出手来,也只是觉得他打算不在众人面前拂她的面子,把那枝荷花接过去;于是她还挑衅一般地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枝荷花——
谁知道下一刻,她眼前一花,整个身躯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陡然向上飞起,身不由己地就随着他拉她的那股力道,落到了岸上呢?!
她猝不及防,毫无准备,落地时就没那么游刃有余,而是踉跄了几步。若是盛应弦没有再扶她一把的话,她恐怕就要一头撞到他身上去了。
幸好,虽然只是单手拉着她,盛指挥使的力量值也是足够控场的。
他的手有力地托了一下她的腰间,又飞快地收回;在她摇晃了一下站稳之后,他还记得从她的手中抽走了那枝荷花!
谢琇:“……”
可恶,能在大家面前出风头的苏梗,全都被他一个人占了!
她有丝晕头转向地站稳,就听到旁边人群的议论声嗡嗡的,更加接近了。
“喔!看起来是采莲小娘子胜出了……”
“也说不定曹家小姐就是仗势欺人……毕竟人家公子与这位采莲小娘子原本就是旧识……”
“对对对说不定他们两人本就是一道来的,却被曹家小姐突然来这么一手给拆散了……”
盛应弦:“……”
谢琇:“噗——”
她忍俊不禁,又不好像刚刚在小舟中那般直接笑出声来,只好轻轻一拉盛应弦的衣袖,低声道:“弦哥,我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你。找个清静地方?”
盛应弦咳嗽了一声,好像也很高兴摆脱这种窘境。他抬眼锐利一扫,对谢琇说道:“到那边茶楼的拐角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