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种香气只在他鼻端缭绕了十分短暂的一霎,便已经猛然离去。
他感到怀中一轻,那姑娘已经跳了起来,返身冲出门外,随即就传来一阵交手之声,伴随着金属的锋刃划开夜色、挟带起风势的破空之声。
咻——
姜云镜躺在地上,怔愣了一瞬。
他那颗聪明的脑子里,很难得地,有那么一息的时间,什么都没有想。
他仰躺着,视线向上,刚好能够看到方才那柄险些钉穿他咽喉的小小飞刀,此刻正钉在西墙的木质隔扇上,刃尖刚巧扎在窗格的一截上,入内半寸。
他的视线缓缓下落,看到已然瘫倒的掩霞。
她的双臂依然被绳索牢牢绑缚着,捆在隔扇上。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整个身躯才没有完全瘫倒到地上去。但她看上去已然是活不成了,整张脸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白色,心口处插着一柄同样的飞刀,刀刃几乎完全没入她的身躯里,甚至连刀口处都没有流出多少血来。
姜云镜心下一沉,忽而明白到此刻在门外,纪折梅要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他慌忙一骨碌爬起身来,但理智很清楚地警告他,他毫无武功傍身,此刻出门不但于她无益,并且还很有可能拖累她。
他焦心如焚,但他此刻甚至不能完全站起身来。
因为他只要一站直身躯,他的身影就会被室内的灯火投到窗子上去。隔着薄薄一层窗纸,外边来的那个人若是想要他的命,简直容易极了。
他并不怕死,但纪小娘子似乎还不想看到他死。
那么,他就活着吧。姜云镜想。
就为了纪小娘子此刻在门外,与危险的来敌那么艰苦地战斗着,也要保全他性命的这一番努力。
他垂下视线,看到自己方才拿来割掩霞手臂、用以逼供的那柄匕首,在刚刚摔倒的时候脱手在地上滑出了一段距离,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一旁的桌子下方。
他不能站起身来,于是他就那么慢慢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爬了过去,伸手从桌下将那柄匕首捞了出来,牢牢地握住匕首的刀柄,用力得掌心都发痛了。
在从前的四年中,他并不是第一次用这样屈辱的姿势爬行。
长宜公主虽然还不算那么变态,并没有对他进行肉/体折磨的爱好——而他听说,有些达官贵人私下里是喜好这一种凌/虐与折/辱的方式的——但是,长宜公主在这些寻欢作乐的花样方面,却极富天才,总有一些新点子,非要实践在他身上。
或许是因为他愤怒、或隐忍、或强行抑制着自己胸中激愤的神情,比其他逆来顺受或主动献身的小公子们要生动鲜活得多,长宜公主非常喜欢想些不寻常的花招来用在他身上。
他依然记得,起初他是多么地不适应,多么地抗拒,多么地想要逃离。很多次,在公主那张过于宽大的床上,公主紧贴过来,光滑软腻的身躯贴着他的身体,双腿也紧缠住他的;屋内弥漫着一股过分甜腻的香气,几乎使他反胃欲呕。
多少次,他想要把自己的手脚从那种纠缠之中抽离出来,甚至有好几次他成功了,但他再想离她远一点的话,就不得不一点点爬着蹭着,慢慢爬到大床的另一边去;在其间的每一步动作,每一次呼吸,他都要注意已经酣然入睡的公主是否会被他的动作惊醒,预先想好若是公主一旦被惊醒之后,他又该用什么理由去搪塞。那在大床之上挪动的一寸寸,全部都是刻骨屈辱的痕迹,是他不愿意再去回想的可怕记忆。
但是现在,他重又一点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右手里还紧握着那柄短匕,几乎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地,每挪动一寸都十分注意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迹……
一切都和那时候一样。
一切又都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终于爬到了门口,然后谨慎地躲在门扇之后,悄悄往外窥望。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和那时候一样快。但是他一点也不感到屈辱了。
他只感到担忧与紧张。对了,还有害怕。
他害怕纪折梅会失败,会受伤。
而且,他并不是因为纪折梅失败之后可能会让他有性命之危,才这样担心,这样害怕的。
他紧紧贴在那扇门上,从门缝的细小间隙里望出去,心里一直像个徒劳又天真的小孩子那样,在默念着:
折梅,折梅,不要输。
折梅,折梅,什么也不会伤害到你。
像个魔咒,他一直反复地在心里念诵着。
他很没用。他只能祈祷——
以此残躯,祈君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