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折梅听了她用尽全力才憋出来的长篇大论指控,先是面露讶然之色,继而垂首想了想,却是笑了出来。
“两面三刀?”她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宋槿月的结束语,竟然点了点头,道:“即使如此,你待如何?”
宋槿月:“……!!!”
……从未见过如此无耻又狠心得理直气壮之人!
而纪折梅尚不肯善罢甘休。
她倾身向前,眉眼弯弯,眼眸的深处却没有笑意,而是蕴含着某种暴风雪一般凛冽的事物。
“……你又能如何?”从她的唇间,一字一句地吐露出诛心之词。
会心一击。
宋槿月感到了一阵锥心刺骨般的痛楚。
那种痛楚不仅来自于她火辣辣的脸庞,还来自于被敌人羞辱并伤害了的骄傲和自尊,来自于父亲的遗命也无法迫使师兄屈服的挫败感,来自于被面前这个村姑以胜利者的姿态无情地捅了一刀的脆弱内心。
这个村姑毫不留情地向她表明了一种现实——残酷的,冰冷的现实。
那就是——她得以一直留在侍郎府中,都是出于师兄的仁慈,以及这个村姑的怜悯。师兄的偏爱并不是落在她这个从少年时起就一起在山间长大的小师妹身上,而是落在面前这个抢在更早的时间就与师兄结识,完美地把握住了师兄那重视信义的正直之心,牢牢把控住了侍郎府,排除异己、心机深重的村姑身上。
师兄被她蒙蔽了。
师兄有多傻啊!
他那么清直无伪,那么光明磊落,那么重情重义,怎么会知道这世间还有这么一种可怕的人,擅长用感情、信义、道德、礼法、舆论等等一切外物来缠绕着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迫使他就范呢?
宋槿月气恨地死死瞪着面前的纪折梅,忍不住用右手揪住了自己的前襟,怒火如炽,心痛如绞。
那一瞬间她有多想要直接说出陆饮冰现下在何处,来换取师兄的归来啊。可是,当师兄归来以后呢?他只会看到这个秘密是纪折梅挖掘出来的,只会想到这个秘密是纪折梅上禀皇上与郑尚书,才令他重获自由的!他不会念他师妹的情,因为若没有她这个师妹,他从一开始就不必涉入这一滩浑水里!
宋槿月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也不让自己一松口就道出实情,出卖了陆少侠。
她已经对不住师兄一次,不能再对不住陆少侠。毕竟,师兄虽好,但当初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是陆少侠。
江湖儿女不就应该是这样吗?那首古诗里不是也这么写着吗?“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是吧?
所以她现在为了信守道义而坚不吐口,也是没错的吧?
师兄是无辜的,皇上和郑尚书都是赏识他的人,不会让他平白无故受苦的,一定会还他清白。
可是陆少侠呢?这些江湖人士,朝廷又何曾重视过?
她知道陆少侠是去哪里盗走的重要物事。
是杜贵妃的娘家。
陆少侠什么都不瞒她,他坦白地对她说了很多事,关于如今的天下大势、立储之争,关于杜贵妃身后的杜家如何飞扬跋扈,若是让他们真的成了事的话,大虞该会是多么民不聊生。
陆少侠说,杜贵妃的兄长定北侯杜永炽掌握着北大营十万精兵,而这十万精兵为了五年一度的例行“秋狩阅兵”活动,已经在距离京城五十里之外的地方扎营。
这个“秋狩阅兵”的活动,历来都是操练兵士,并请皇上圣阅。但如今皇上龙体欠安,杜家气焰高涨,谁也不能说此时的秋狩阅兵,还有没有别的玄机或后招。
陆少侠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虽然只是一介江湖浪子,但也不能坐视皇帝被权臣妖妃所挟持。因此他潜往京城,若是到时风平浪静,自然是好;若杜家还有些别的想头,朝臣之中各有思量、水面下暗潮汹涌,反而不如像他这样心思单纯、一心忠君的江湖人士。
因此,陆少侠说,他盗走了杜家一样至为要紧的物事,到时候若是杜家欲行不轨,便可以拿来要挟杜家罢手。
宋槿月思想及此,下定决心。
师兄如今身陷大狱,纪折梅把持了整座侍郎府,并步步进逼,令她在此难以折冲转圜。
不若——
离开这里,去投奔陆少侠!
若陆少侠所做是大义之事,那么她也要帮他一起,若能真的阻止杜家的狼子野心,到时候……师兄自然会知道,究竟谁对他才是真正有用,谁对他才是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