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琇差点忘了自己颈间的疼痛,脱口吹个口哨。
因为此刻的盛指挥使,腰间的革带松垮地吊在胯上,那绣着水麒麟补子的绯色官袍前襟被扯开,露出其下的雪白中衣。
而盛指挥使的手中,分明抓着一角被撕碎的雪白布条。布条的另一端还连在中衣上,隐没在半敞的绯色衣襟之后。
谢琇:“……”
她完全没有想到还能刷出这等福利,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颈间的伤口都差点儿崩开。
而盛指挥使的声音听上去力持镇定,但不知为何还是有点儿发飘。
“咳,”他道,“来得仓促,很多东西都没有带……姑且用这个先缠一下伤口,待回府再传大夫来重新上药吧。”
他迟疑了一下,用力将那根布条的另一端扯断,迈前一步,补充道:“应该……应该不脏,这件是新做的,今天才第一次穿……”
他结结巴巴,好像要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而她抬起眼来凝视着他,屋中黑暗,油灯又在之前的打斗中熄灭,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然后,在黑暗中,传来她的声音。
“好啊。”她说。
“有劳弦哥。”
盛应弦的手一顿,看到小折梅就那么坦然自若地放下了按着伤口的手,还微微抬起下颌,将原本光洁、此刻却添了一道伤痕的颈间坦率地亮在他的眼前。
盛应弦的呼吸忽而一窒。
他强忍着心头突来的那一阵刺痛,尽量小心翼翼地朝着她伸出手去,一圈圈地将那根布条缠绕覆盖到了她的伤口上,最后在颈后打了个结。
在黑暗里,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的颈子。此刻缠上了一圈圈雪白的布条之后,那里就更加显眼了,缠绕着布条的部分,仿若在他眼前渐渐模糊弥散开来。
他终于低声说道:“是我来晚了,折梅……”
他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一点真正的压抑与痛惜,或许还混合了一点因为在别处被拖住了脚步、因而未能及时发现她遇险的后怕与愧疚,使得他原本清朗的嗓音显得有丝低沉。
然而他的小折梅却仿佛出了神,一时间并没有回答他。
只因她的脑海里,始终响着那位“逐日使”刚才所说的话:可笑他并不明白,他只是一颗弃子!
……是吗。
是这样吗。
……
最近的情势对他们很不利。
这是郑大人方才对盛应弦所说的话。
中京城内的空气空前地紧张。懦弱多时的皇帝的确没有更好的手腕和魄力一举解决立储之争。张家和杜家以及那些各自依附他们的人开始党同伐异,是立杜贵妃所出的皇长子信王李重霄还是张皇后所出的皇次子仁王李重霖为太子,朝中争执不下。
在这种情势下,定北将军杜永炽麾下的北大营以皇帝每年必定亲至的秋阅为名,开拔至京城外五十里扎营,就是格外显眼的一步。
在这紧绷到极点、暗潮汹涌的局势之下,郑啸再度遇袭。这一回比上次更加危急,若不是盛应弦关键时刻赶到,拼了死命把他被乱箭射穿的官轿从众死士围攻的街心抢出,只怕他堂堂二品大员就要殒命当场。
眼下他一个文官,徒有铮铮铁骨,却一身是伤,卧床休息,动弹不得。只好把他最信任的同僚——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唤来。
他说:“对方已经孤注一掷,可见已经被我们逼到了墙角。只可惜我身负有伤,收网的事情,你一个人是否能够完成?”
盛应弦简单地颔首,黑眸里沉沉如冰。
郑啸看着面前这年轻却沉稳的心腹爱将,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可知道这番出手,你就将面临深渊绝壁,背后亦无人可靠?皇上向来仁和慈悯,不知有多少人希图拿着这一点做文章……即使你出手无差,一击即中,也要防着对方埋伏有后手……没人能够帮得了你,如惊……”
他严峻的语气淡去,换了一种慈蔼的长辈似的口气,唤着盛应弦的字,似是带了点告诫。
“若是你一心为国,最后却做了牺牲品,又该当如何?”
盛应弦震动了一下,目光里坚毅冷凝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从郑啸府中出来,盛应弦面沉似水。
中京一片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