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军不发无奈何, 宛转蛾眉马前死——这不是白乐天《长恨歌》里的句子么?当时六军不发,是请诛杨贵妃;然而眼下翊麾营尚在城西门外的驻地,佳人命在顷刻,又指的是谁?!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个“佳人”指的是谁。
“六少爷!六少爷!!”他的长随连营跌跌撞撞地从外边奔进来, 慌得连这里是衙署、他应当使用盛应弦的官名或者“大人”来称呼他才对的规矩都忘记了。
盛应弦:!
“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道。
连营一下子扑倒在地面上, 像是打算跪下回禀, 又像是慌张到了极点,膝盖都在发软似的。
“刚……刚刚家中小厮急急前来传报……那个……纪姑娘——”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一口气提不上来似的哽住了。
盛应弦的心脏轰然一声,如油煎火焚一般地燃烧起来。
他甚至不敢往下想,疾步走到连营面前, 喝问道:“折梅怎么了?!”
连营抖着手,跪在地上甚至几乎快要撑不住自己的身躯。
“纪姑娘……早上出府办事,就在府门口……被人劫走了!来人……武功太高强,府里护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他们还说——”
盛应弦的心脏一下子就猛地沉到了地心。他很难得地飞快丧失了耐性, 喝道:“还说什么?!”
连营鬓角冷汗交流,声音里都带上了一点哭腔。
“说……若六少爷您……不孤身一人亲去救人, 两个时辰之内, 必……必定将一具尸首送回!”
盛应弦:!!!
那一瞬间,他震惊得完全无法思考, 竟然咚咚咚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直到身躯撞上了身后的书案才停止,脑子里轰轰作响。
北大营也许有变, 郑大人已经进宫面圣了,他应当立即赶去调动翊麾营才是。即使消息有误, 杜家没打算眼下就跟张家拼个你死我活,或者翊麾营拒不听从他的调度, 那么他哪怕是赶去北大营那边镇场面提防一二,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可是……北大营那里要面对的是哗变!两个时辰之内,他绝无法从中京往北大营赶一个来回,事态亦不可能这么迅速就平息——那么,小折梅呢?就这样无辜死去吗?!
他目眦尽裂,眼里像要喷出火来。那张写着“佳人命在顷刻,翊麾六军不发”的纸条在他掌中被揉得稀烂,他的手背上青筋尽绽。
衙署内一时寂静得呼吸可闻。
盛应弦左右为难,面容都扭曲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血都冲上了头顶。
小折梅那永远是巧笑嫣然、从容镇定的模样,突然在他脑海里跳出来,清晰鲜明。
他承认最近他身兼多职,实在是忙得无暇去关心她的一举一动;他还以为她永远会像从前一样,温暖坚定地守候在他身后不远之处,每当他在忙碌的空隙里回首之时,她总是在那里,静静地对他微笑。
那个笑容仿佛有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他忘却了种种挫折烦乱。
可也同时让他忘记了,她只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女,并没有多大的能力在中京的风起云涌里自保。
他本以为忙过了这些时候,他总有机会静下来好生对她好一些。然而他却忘了,为国尽忠是尽不完的,他永远有一桩接一桩的事情要办,桩桩件件,都是他不得不用尽了心力好好处理的……
于是他在不知不觉之中牵累了她,如果她留在盛家村的话,如果她不是家中从小为他订下的妻子的话……也许她原本是不用受这些苦楚,不会有如今的性命之忧的!
他的掌心不自觉地渐渐渗出汗来。他的拳愈握愈紧,指甲都不自觉地穿透已经揉碎的那张纸条、陷进了肉里,刺痛着他的掌心,仿佛一声声地在逼问:江山美人,孰重孰轻?
……孰重孰轻?!
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盛应弦疾速赶往中京的北门。
到达之后,他迅速擎起那柄“如朕亲临”的御赐宝剑,喝令北门守军立刻关城门,并且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所幸,北门这里的守将是他的老熟人,郑啸的女婿张伯衡。
很难说当初皇上下令让北大营扎营在北门外五十里,有没有其它平衡或牵制的意思在其中——北大营被掌控在定北侯杜永炽的手中,但京城北门的守将,却偏偏是张皇后的族侄、又是郑啸的女婿。
而皇帝直属的翊麾营却扎营于西门外,京城的西北方向,与北门算得上互为犄角——但就是彼此之间的距离稍微远了一点,但假如调度得当的话,说不定还能把北大营包围在其中反杀!
盛应弦的心里一瞬间已经飞驰过无数念头,但表面上,他依然沉稳若定地对张伯衡道:“郑尚书已紧急入宫求见皇上,待他拿到特旨,就可去西门外调动翊麾营……到时候里外夹击,北大营之危可解!”
张伯衡也不是蠢人,刚刚一察觉城外有变,已经命人将城门关了五分之四,只留一条不大的缝隙;如今盛应弦拿着御赐宝剑来了,摆明正是要来替他扛责任的,他也就放心大胆地在无谕旨的状态下,直接下令紧闭北门。
此时听了盛应弦的话,他也就笑了笑,应道:“如此甚好,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