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哪……”
有老人颤抖着喊道。还有心软的妇人哭出了声。
“郡主,是大虞对不住您哪……”
“郡主一定要保重,一定要好好活着啊,郡主……”
道路两旁的百姓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更多的人向着她折腰下拜。
谢琇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又把目光转向了挺立在城楼上的那一道绯袍身影之上。
怎么办,弦哥?我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啊?
怎么办,弦哥?他们说的,皇上会不会容忍?他们都是无辜的,会不会因言获罪?……
可是,盛应弦高高站在那座城楼上。他不会听到她的疑问,也不会给出他的答案了。
她只好自己来应对这一切。
她展开双手,掌心朝下压了压,提高了一点声音,喊道:“诸君!诸君!且听我一言!”
那些百姓乱纷纷的喊声和泣声渐渐低下去,那些人都抬起头来望着她。
谢琇深吸一口气,微微用了一点内力,使得自己的声音能够在合理的范围内传递得更远一些。
“诸君的一片盛情厚意,我已尽知。”她朗声道。
“到此为止,诸君且请散去罢!此去家国万里,山高水长,惟愿诸君各自珍重,长乐无极!”
她说完,索性钻出了车门,站在车辕上,向着道旁百姓,深深福礼致意。
她直起身来时,一抬头,刚巧面对着城楼上方那袭绯袍的身影。
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再度向着那个身影微微福身致意,继而就势弯腰重新钻回了车中,隔着窗上的帘子,对旁边骑马的千户朱庭淡道:“……继续出发吧。”
朱庭应声,吆喝着车夫继续驱车前行。
车轮继续转动了起来,辚辚地轧过城外平整的土路,继续向前行进。
谢琇坐在车中,感受着车厢的微微晃动,忽然心头一阵紧缩。
她猛地掀开了窗上的布帘,凑到窗口,再度往身后的城楼上望去。
目之所及,道路两旁的百姓们依然站在那里,有些百姓或作揖、或福身、或拜下,仍旧做出相送的姿态。
谢琇暗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费力地再把头探出来一点,转了过去,视野终于容纳进了那座巍峨高耸的城楼。
而城墙上的某个垛口处,那一袭绯袍的身影也依然挺立在那里,似乎已经凝固成了一座石像,没有任何的移动。
车轮碾过城外原野里的土路,中京城外的荒原上吹过凄冷的风。谢琇一直掀起着窗帘,从车窗里回头,向着城楼之上那一道绯袍身影望去。
但马车愈去愈远,那一道绯袍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之中,也逐渐愈缩愈小,变为了沉默高耸的城墙之上的一个小点,最后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琇慢慢地放下车帘,将头轻轻地靠在了车窗旁的车厢壁上。
她那一袭正红色的婚服,裙裾与袍角就那样散开铺落在车厢的坐榻上,如同一朵过于艳丽、开到极盛时的红莲。
车厢一晃一晃地,晃得她闭上了双眼,渐渐地有了些昏沉的睡意。
在那半梦半醒的朦胧之中,仿佛有一大片开着荷花的湖面,有身姿窈窕、意态飞扬的少女,撑着一叶小舟,长篙用力一点,小舟就从莲叶深处荡了出来。
她的篙尖轻轻一挑,浮在水面上的一颗绣球就被她挑在了篙尖上;尔后她又一振双臂,那颗绣球就随着力道的惯性而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地落入岸上的人群中,直接落到了一位英俊郎君的怀里。
在莲叶深处,恍若有歌女在曼声清歌,曲子的前半阙仿佛已经听不清楚,但后半阙却飘荡在水天一色的粼粼波光之中,随风传去很远很远。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而随着那支车队的远去,城下的道路旁,忽然有人扑咚扑咚地弹拨起了三弦琴的琴弦。
几下拨弦之后,忽而响起一阵苍老悲凉的歌声。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在那阵悲凉的歌声之中,月华郡主乘着的油壁香车辚辚远去。
便有人群中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妇人道:“唉,也不知这位‘月华郡主’从前是何来历……”
也有那消息灵通者,闻言便答道:“听说是流落在外的贵胄之女哩……都十八九岁了,才被找回,可怜没享几天的福,便要去北陵填承王这个坑,换取承王南归……”
那妇人听了若有所失,又惆怅道:“竟然年纪这样大了才被找回?!……也不知郡主从前流落民间,可曾有过心上人……”
便有人接话道:“都这个年纪,定然是有过了……可国家大事为重,郡主应当也不得不慧剑斩情丝……”
一番话倒是说得人人都惆怅不已起来。便有人央那弹琴作歌的老汉:“郡主是为了家国大义而北上,若真的还为此舍弃了自己的情爱与心上人,那该是何等痛心,何等不凡之事!老丈,可有应景之歌?且唱一回,再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