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他脱口喊道。
这个名字仿佛一瞬间又赋予了他许多力量似的, 他怒目圆睁,原本已经被黑雾气旋吹得几乎站不稳的脚步,竟然又猛地向前奔出了一段距离,沿着那缥缈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一步一步, 坚定——又艰难——地走过去。
黑雾愈来愈浓, 到了最后,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风中传来的、若隐若现,断断续续的声音:
“天下之人,为善者少, 作恶者多,轮回六道,旋转四生,未有穷尽……作恶之人, 不知不觉,冥顽不灵, 晨钟报晓, 遂起欲心,暮夜不休, 无非私意, 私欲不绝,恶端日起……”
玄舒:“……”
那声音仿佛就是阿九在诵念着什么经文的声音, 但仔仔细细听去,又复消隐在风声里。
“此等之人, 永堕地狱,神仙不度——”
玄舒心下忽而一颤。
阿九, 你到底在哪里?你在诵念着什么?你又想要做些什么?
那声音依然随着厉风,缥缥缈缈而来。
“劳逾白屋,浊倍红尘。孽岂易消,罪应加等。是诸人等,所作过恶。习与性成,毫不自悔。所以黑气凝结,聚而不散,昏昏然如雾障天,逐逐然如魔附物。自古及今,茫茫苦海,无时得度。而若辈漠然安之,群然趋之,陷溺日深,可为陨涕——”
啊,这是在说“夙渊”的成因吗。
“夙渊”这里凝结的黑雾,本就是世人最强大、也隐藏得最深的诸般贪嗔恶欲。
世人皆苦。若说凡世皆如苦海,那么“夙渊”便是贪欲的深渊,一旦坠落,无人可度,神仙难救。
他现在又开始有些怀疑,那声音究竟是不是阿九所发出来的了。
起初那声音真的十成十像足了阿九的声音,甚至连语气之中她惯用的那一点起承转合之间的小小特点都像。
可是随着经文的深入,他已经愈来愈觉得,或许那声音只是“夙渊”本身的一点神通,或“夙渊”这里的什么神通造物,惟妙惟肖地模拟了阿九的声线,所发出来的。
然而,这种神通,要诱他近前,却是何意?
他虽是佛子,但即使他此身陨落,也不可能动摇这一方小世界。天道之下,支撑此间气运的,自有诸般人等;他只是其中承其气运较多之人,并非天道的支柱。
换言之,天道假如是这么容易崩毁的话,那么这一方小世界早就不能承受诸多修道之人逆天而行,欲求大道了。
这一方小世界既是能容纳整个修真界,所承受的气运自然也要更多些。
好比魔尊浮舟刚刚举例用的那位人皇,虽然已经成为凡人之中的第一人,但他身殒于“夙渊”,仍未掀起任何风浪,动摇此间小世界的根基。
玄舒是佛子,若是身殒于此,自当掀起比人皇陨落要剧烈得多的风暴,就连天道亦要自动做出调整,计算着下一位佛子将于何时诞生于何处,好继续支撑此世这一幅大棋盘上属于“佛子”的那一颗棋子;但是,这一幅大棋盘总不至于因为暂时丢失了一颗棋子而全面崩毁不存。
玄舒的内心微妙地波动着,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即使前方是个陷阱,他也要去。
因为这已是他能够寻回阿九的唯一线索,唯一机会。
他若是在这里舍弃了阿九以保全自身的话,那就——!
他还没有想完,那虚无缥缈又充满灵性的声音,就在不远不近之处继续响起。
“……身混尘俗,志气清明。与天地合其撰,与鬼神合其德。何有于仙?何有于凡?何凡之非仙?何仙之非天?道化一理,天人一家。黑气消灭,红光烛天。是谓大醒,永不入梦!”
玄舒:!!!
这一次他听得清楚了,那的的确确就是阿九的声音。
因为,随着诵读最后八个字的声音落下,狂风倏止,面前如同有人奋力一剑横扫过来,荡涤暗雾,黑气流荡,他的眼前突然为之一清!
有雪亮的一束光在黑雾之中骤然爆开,横扫而过。
玄舒左手上缠绕的那串佛珠亦在同一时间全部亮起光芒,化作佛教七宝之质地,神光流转,异彩纷呈。
玄舒手指微收,握紧佛珠,向前再迈了一步,喊道:“阿九!来我这里!”
黑雾滚滚向两旁散去,正中露出了笔直一条通道似的缝隙。
玄舒定睛望去,发现那缝隙的尽头,正站着一个人影。
……是阿九!
她就站在“夙渊”的岸边,身后无底深渊里浊气翻涌,滚滚雾霭自下蒸腾而上,仿若一种衬托她的背景,衬得她更显出几分身形单薄来。
不知为何,玄舒忽而心下一痛。
他又迈了一步,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一些。
“……阿九。”他道。
她立于“夙渊”之畔,默不作声地抬起眼来望着他。
玄舒温声问道:“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此处危险,你可愿……随我一道回去?”
他说出最后那个问题时略停滞了一霎,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因为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不会生出些歧义来,让她觉得他不够矜持吧?
可是他还来不及计较这些,就听到她的声音。
她仿佛像是嘲讽地一笑,在见到他之后,不但没有露出欣喜之色,反而语气变得尖刻了一些。
“我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