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侍郎好像完全被击倒了。他的嘴唇微微颤着, 说不出话来。
姜云镜竟然还反而向前迫近了一步,阴着脸,深黑的眼眸里仿佛蕴含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怨愤。
“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
他漂亮的五官扭曲了起来。
那一刻, 他不再是永徽三十六年的探花郎, 也不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 他只是当年的那个刚刚脱离魔窟的单薄青年,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满腔愤怒都朝着那个他以为的罪魁祸首喷涌而出——但其实,他心里也十分明白,那只是一种掩饰自己的弱小无能与束手无策的方式罢了。
他痛恨没有对纪折梅伸出援手、救她出险境的盛应弦。他更痛恨当年一无所有、对纪折梅面临的绝境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的身躯都因为激烈的情绪, 而在轻轻地发着抖。仿佛这些年来,他从未像今天一般,能够坦然无伪地,让自己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悲痛都倾泻而出, 发泄出来一样。
“你怎么还能安然地度过这些年的,盛如惊?”
“当你看着你那好师妹还在中京的锦绣堆里横行霸道、自以为是的时候, 曾经想起过在那一刻, 远在北陵的纪折梅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
“当你骑马经过中京的繁华街头,或登上高楼凭栏远眺, 饮下一盅盅美酒的时候, 曾经想过在那一刻,远在北陵的纪折梅, 或许正因为行刺纳乌第汗而陷于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吗?!”
“你立于天子之堂时, 她只能屈身蛮人的毡帐;你于富贵浮华中痛饮时,她正在荒原野草中生死搏命……”
“你曾经想过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会有多痛吗?!”
姜云镜声声质问,几乎要逼迫到盛应弦的面上来;而盛应弦竟然无言以对,咚咚咚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最后咣当一声,撞上了身后的桌椅,这才停下。
可是姜云镜并不肯就这么放过他。
他再迈上前两步,就好像要激愤得冲上去揪住盛应弦的襟口似的。
“你为什么还活得这么心安理得,盛如惊?!”
“你知道你勉力要遮掩、要维护的,是怎样令人厌恶又不堪的东西吗?”
“你的忠诚都献给了什么?杀害纪折梅的真凶吗?”
“……你甚至畏怯得不敢直视这一切!”
谢琇终于决定自己不能再这样坐视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姜云镜不仅是将盛应弦逼迫到了墙角,他竟然还要将矛头明晃晃地指向永徽帝,万一被旁人听去了,这就是无法了局之事——这算是什么同归于尽的招数?!
“等等!”她迈开脚步冲过去,一把拽住姜云镜的衣袖,阻止了他继续向前,赶在他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打断了他。
姜云镜被她这么一拽,总算暂时停下了对盛应弦的讨伐。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意很难及时消除,他带着一点不可置信的神态,转过头来。
谢琇及时在他说出什么穿帮的话来之前,抢先高声说道:
“姜明见,冷静一下!今天该说的是正事,不是这些——”
可是姜云镜却好似把她的这种态度视作了背叛一般。他气得鼻音咻咻,一抬手直指着对面的盛应弦,喝道: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
谢琇愕然,“我没有……”
可是怒气冲冲的姜小公子已经火遮了眼。
他冲口而出,朝着对面的男人,发出一阵近乎破音的嘶哑咆哮。
“纪折梅说得一点也没有错!盛如惊!你就是个假仁假义、愚忠愚孝之辈!”
他最后的那句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了。
谢琇待要再去捂住他的嘴巴,已经来不及。
而刚刚还半靠在身后的桌椅上、浑身颓意,垂下视线一言不发地任由姜云镜斥责的盛应弦,却一下子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连咽喉也跟着紧缩了起来,导致他发出来的声音都有一点失真了。
“你……你说什么?!”
姜少卿刚刚滔天的气焰戛然而止,蓦地腰斩了一多半。
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的嘴唇翕动了数次,忽然怒道:“怎么了?你没听清楚?”
盛应弦微微睁大双眼,右手撑在身后的桌面上,忽而一用力,站直了身躯。
“……听清楚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中渐渐燃烧起了两簇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