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抬起眼来, 注视着晏行云那张于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愈发显得俊美到有一丝危险的面容。
他以为她真的不懂吗。
那一句之后,明明还有一句“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
我徒劳地付出这殷殷情思, 却只能暗自悲伤, 终究你我之间, 阻滞的是万千山河。
在原作之中,小侯爷与“谢大小姐”之间,最终就是如此吧。
万千山河阻挡在你我之间,迢迢鸿沟不可飞渡。
北陵围城,成就的是你一世英名, 而“谢大小姐”呢,不过是你大男主道路上遗落的一枚小小注脚。
你说,又能有什么情分呢。
谢琇慢慢地朝着晏行云弯起了眼眉,主动走上前一步, 向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掌心向上,在烛火映照之下, 能够隐约看出, 指根处生有薄薄的茧。
那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而是一只或许曾经勤练武功的手。
正是因为她拥有这样的一双手, 或许才能在初见的那一日危机四伏的行刺里逃出生天, 并且站到他的面前,直至今日。
晏行云垂下视线, 凝视着那只五指纤长、掌心却生着薄茧的手。
他默然无语,停顿了片刻, 也缓缓抬起手来,握住了她的那只手。
……这样就好。
他在心里想着。
至少, 谢大小姐还是他的世子夫人。倘若他乐意的话,她也将一直是他的夫人。
倘若他不愿意放手的话,就一直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握住她。
他用近似呢喃一般的声音低低说道:“我可以让你做人上之人……琼娘。”
他还记得新婚之夜,她是这么说的。
她欲做人上之人。
而盛六郎不可能让她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只有他才可以。
因此,对她来说,只有他才是最有价值的。
谢大小姐不是蠢人。她一定知道这个道理。
他用大拇指轻轻抚摩着她的手背,乖巧地勾起唇角,朝她微笑。
他听到了她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叹息声里似乎含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是。”她说,“所以你可不要输啊,李重云。”
啊,她又这么唤他了。
晏行云的背脊上没来由地忽然滚过了一层颤栗。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被触动了最深的神经而感到的兴奋,又有着被触动了最深的心事而感到的震颤。
仿佛他罪恶而黑暗的心思,一瞬间都被那个名字掀开在她的眼前;又仿佛被那个名字掀开的,只是他想要名正言顺地寻个归处的渴望,就如同走失的孩童一样。
他的心忽而欣悦起来,像是一个在荒原上的茫茫长草之中跋涉了很久、已然满身泥泞的孩子,拨开眼前的一丛草木,却赫然发现前方就是一处华丽的屋宅。
屋宅门口有个人含笑等着他,当他问“我这么脏兮兮的,还可以进去吗”,她会说“这里就是你该来的地方”;当他问“我已经这么坏了,还可以得到好的对待吗”,她会说“只要我盯着你的时候你做好事,便可以得到这一切”。
然后他会得到温水沐浴,得到柔软的新衣,得到香甜可口的饭食,得到高床软枕休憩。
他已经这么坏了,而她也知道了,可是他还是可以在某个人这里得到一些良好的对待。
多棒啊。他想。
他从前已经表现得那么好了,但依然不能从皇帝那里得到什么良好的对待。
若论血缘关系,他又和谁有什么血缘关系呢。
他这么想着,凝视着被自己抓在手中的那只纤手,忽然产生了一股莫可名状的冲动。
他忽而动了动自己的手,强行将她的五指隔开,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做成个十指交缠的样子,再握紧她的手。
谢琇:……?
可是晏行云并没有解释原因。
他只是迎视着她诧异的眼神,微微一笑。
“中夜黑暗,”他缓声道,“我与琼娘同归。”
……
自那夜过去,又过了数日。
府外巡逻的云川卫似乎没有变化,但空气之中渐渐凝聚起一股焦躁的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