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两人在刑部大狱里学习古怪的祈福咒之时, 刑部左侍郎盛应弦被传召到了御书房。
皇帝在那里,并且一看到盛应弦迈入御书房,向他见礼,还不等盛应弦起身, 他便冷笑了一声。
“据报, 承王府中妾侍有喜……”他说, 声音里带着一抹恼恨与不稳定的乖戾感。
盛应弦垂下的长睫轻轻晃动了一下,脸上却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而又带着一点适度谦恭的神色。
皇帝也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事实上,盛六郎如今已经不掌云川卫,耳目理应没有那么快捷敏锐了。倘若盛六郎一副也已早知此讯的模样,他反而还会疑忌起来。
皇帝道:“好不容易才将局面稳定下来……可恨承王又在其中增添了变数!”
盛六郎就像一截木头一样, 恭顺地站在下方。
这正是皇帝想要他摆出的姿态。
盛六郎不需要对此有任何意见,他只需要听从皇帝的吩咐去办事就可以了。而且他性格稳重,对任何秘密都守口如瓶,正是模范树洞的样板。
皇帝说:“你去打探一下, 此事是真是假?朕可不容承王在这种时刻行此欺上瞒下、妄图窃取国祚之事……”
盛六郎依然像根木头似的戳在下方,闻言向着皇帝弯腰一拱手, 道:“是。”
皇帝神经质似的用几根手指拈着一枚私印, 翻过来覆过去地把玩着。
在盛六郎向他行礼,将要退下之际, 他又说了一句。
“你与庄信侯世子交情如何?”
盛应弦刚要后退的脚步一顿, 又躬身一揖,保持着那个姿态, 答道:“臣与晏世子并无甚么私交。”
皇帝用那枚私印的一角敲着桌面,不时发出“叩”、“叩”的声响。
没错。云川卫的密报中, 从来没有出现过晏行云与盛应弦交朋结友的消息。他们两人也从未到对方府中赴过宴。即使在旁人家的宴会上碰了面,也不过是拱一拱手, 说两句客套话。
但皇帝仍然不太放心。
“……爱卿现在,依然心系故剑吗?”他试探着问道。
他当然知道盛应弦的前任未婚妻纪折梅,摇身一变成了“天南教”的“拜月使”傅垂玉,将盛应弦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还是他这位爱惜臣下的明君,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以替代长宜公主去北陵和亲为交换条件,赦免了傅垂玉的死罪。
自然,后来傅垂玉又是如何在北陵表现得英勇节烈,以身殉国,永徽帝自认为那就与他无关了。何况傅垂玉的身后事,他也额外优容,降旨追封她做“荣晖公主”,还替她在中京城外修建衣冠冢,并遣使致祭,一应身后哀荣,全部替她周全了。
盛应弦应当明白他为君的苦心才对!而且一开始就欺瞒盛应弦的,也是傅垂玉。这等反贼,又加上一个“前朝余孽”的身份,放在谁手里不是一个凌迟之刑?至少也当是斩立决才对!
而他不但赦免了她的死罪,甚至给了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倘若她不是铤而走险去行刺纳乌第汗的话,她甚至可以在北陵终老!
因此,永徽帝从未想过盛应弦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甚么怨怼。
盛应弦之前也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忠诚于国事,除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矢言不欲成亲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不对劲的地方。
但如今,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之感。
他心中不安,需要再□□复地确定,盛应弦不会同情晏行云,更不会同情晏行云那位无辜被牵连的夫人谢大小姐!
他也心里清楚,谢大实乃无辜受害。
从前他欲给晏行云与谢二赐婚,也不过是通过此举来稳住晏行云一二,免得羽翼逐渐丰满的晏行云提早发觉自己实非天子血脉的真相之后铤而走险。
但后来谢二任性,哭闹不已,不顾大局,永徽帝实际上是有些不悦的。
幸好谢华遥还算乖觉,察觉到圣意不悦,立刻上禀说自己尚有一嫡长女在道观之中清修,若圣上允可,求赐婚与晏世子,定能为圣上分忧,云云。
当时永徽帝觉得既然只是为了稳住晏行云,嫁给他的究竟是谢大还是谢二,并无甚区别。更何况,谢大似乎更识时务一些。
但是现在,真到了他欲图穷匕见、收拾晏世子的这一时刻,无辜被牵连的谢大就显得格外可怜了。
他也知道,盛应弦一贯怜贫惜弱、追求正义,像谢大这样完全无辜又清白,却被牵连下狱,或许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刑罚加诸其身的受害者,或许是会让盛应弦心软同情的。
永徽帝必须截住这种可能性。
但是盛应弦表现得无懈可击。
他深施一礼,然后坦然站直了身躯,说道:“臣心中故剑情深,不忍割舍。发誓终此一生,决不他顾。此心匪石,不可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