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大学士似乎没有想到,到了这一步,谢太后还显得强硬无比,不由得一噎。
他胸闷气堵,实实在在地梗了数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一派胡言乱语!”
邢大学士不愧是三朝元老,在骂架方面极有心得,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迅速败退,而是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重新把稳了方寸。
他的话术也很简单,就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强行把要给你安上的罪名硬往你头上套”。
他嘶声颤巍巍吼道:“可怜天子年幼,为你所制,今已数载!天子非你所出,亦未经手抚育,果无慈母之心!臣历经三朝,世受皇恩,今夜拼却残生,也要为天子、为社稷、为这天下讨个公道!!!”
他本就满头白发,被夜风一吹,麻衣白发,倒真有几分像是垂暮之年仍心系国事的忠心老臣的模样。此刻拼着命扯起嗓子喊起来,用力得浑身都在颤抖,身躯摇摇晃晃的,就好像痛心疾首到了极处。
他这一副作态自然有人买账,谢琇听到他身后的人里乱纷纷地喊叫起来。
有的说“大学士一腔公心,可谓板荡忠臣”,有的说“大学士千万要为大虞保重身体”,更有人被煽动出了一腔义愤,同仇敌忾一般,朝着谢琇的方向就大骂起来。
谢琇统统置之不理,倒是忽然记起了一个问题,向着邢元渡发问道:
“你口口声声说天子已投奔你,命你对我不利,那么天子何在?”
邢大学士又是一噎,还好他身后有人及时出声:
“天子年幼,宫变之时,自是被好好护住,等候结果!难道你还想让天子自行冲锋陷阵不成?那置我等忠臣于何地?”
谢琇笑道:“所以天子不在你们这里?那何以得知他是真的连孝道都不顾了,也要反叛一下我?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们为了宫变所耍的把戏?”
邢大学士一时语塞,借着转头的机会,拿眼睛去瞪身后那个振振有词之人。
那人看起来倒像是他的学生一类,四十岁上下,面目普通,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有些油滑之感。
他的半张脸都隐没在暗影里,露出来的脸也看不太清楚五官,而且给谢琇的感觉就是品级不怎么高的一名中级官员的模样。
但看样子他倒是他老师的反叛集团里的一位智囊。
他接收到他老师的信号,立刻往袖子里摸,一边摸还一边口中说道:“……自是有天子亲笔诏书为证!”
谢琇笑道:“是吗?我不信。”
邢元渡:“……”
他那张老脸一瞬间都扭曲了,再也沉不住气,喝道:“都还在等什么?随老夫捉拿妖后,匡扶社稷!”
这一句落下,犹如突然打破了现场这如同魔咒一般的氛围,许多兵丁从他身后蜂拥而出。
谢琇轻轻地啧了一声。
“……还真是有备而来啊。”她自言自语似的抱怨了一句,随即纵身而上。
后来的这些兵丁,许多人持着长矛,又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她若要对他们动手,还得先砍断枪杆,再下狠手,凭空多了一道步骤,绝对是一场体能消耗战。
谢琇索性不与他们缠斗,见十几根长矛同时朝自己刺来,几乎围成一圈,便足下用力一蹬,凌空而起!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值得再掩藏的,自是拿出了全部的本事。
高级轻功满级的快落,你值得拥有!
她足尖一点,已卡在十数根长矛同时刺向她的前一瞬间轻飘飘跃起;但那些兵丁手中的长矛已刺出,一时间不可能再收回。
场上便形成一圈长矛平平刺出、但圆心位置之人已跃起,长矛齐齐刺了个空。待得她落下时,长矛去势未歇,她便落在平举的长矛上,倒像是众人在她脚下以长矛搭了个莲台托举着她一般——
谢太后一笑。
正当此时,忽然狂风大作。
那阵狂风来得有些蹊跷,风势也比刚才猛烈了数倍,几乎吹得人人脚下不稳,如邢大学士这等年高体弱之人,更是以袖掩面,一连踉跄了好几步,才在旁人的搀扶之下勉强稳住了身形。
风过之后,一直无星无月的黑暗夜空中,乌云竟是被吹走了一点,半轮明月和数点星辰,在厚厚云层的缝隙之中露了出来。
而方才还姿态轻盈、宛若飞天的谢太后,此时已不在原位。
邢大学士慌乱四顾。
“快!快找!不能教她逃了……此女狡狯,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露出一点自己的实际身手……若教她找到了天子,事情就难以收场了!”
他吼得撕心裂肺,显见实是惊慌不已,忌惮谢太后到了极处。
忽然,场中响起一声笑。
那笑声很明显是年轻男子发出来的,声音清冽,一瞬间竟让人有种拨云见月、耳清目明之感。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