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伞犹豫片刻,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腼腆地说:“有,我想吃西市的荷花糕……”
李春昼搂着她小小的、好像一折就断的身子,把她抱起来,说:“好,我带你去。”
在去西市的路上,清伞很兴奋,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时不时还动手摸摸李春昼肩膀上的李折旋。
李春昼的脸贴在清伞的胸膛前,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来,从前靠在阿娘温暖宽阔的怀里时很安心,如今抱着小小的清伞,李春昼心里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很宁静,她对清伞语气柔和地说:“清伞,以后要是有人像我一样带你走,你可不要这么听话,一定要小心那些拐孩子的人伢子。”
清伞点点头,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李春昼带着她去买了荷花糕,又买了很多其他吃的,霜饼、干豆糕、蝴蝶馓子和豆粥,清伞吃得很开心,李春昼就在旁边看着她吃。
其实李春昼也知道阿娘是爱自己的,但是她的爱带着太多的局限,因为生活实在太累太苦了,她还有那么多孩子要养,又出生在不那么爱她的家里——清伞嫁出去以后,其实娘家就不怎么管她了,家里的土地和房子都是属于她的兄弟的。
李春昼回想记忆中阿娘的生活,觉得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能就是童年时候的现在。
等清伞长大了,就必须离开自己的家,甚至那也不算家,因为在大梁,女性只有嫁了人才算有了家,所以她得去外面重新找一个家,然后为了自己的儿女和丈夫俯下身子,操劳一辈子。
一个是娘家,一个是夫家,其实都不算她自己的家。
李春昼记得许多年前,李三春把她抱走的时候,阿娘没有反抗,只是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麻木疲惫的眼眶里有泪光闪烁,她嘴里不停地念叨:“囡囡……囡囡……”
那时的清伞颤抖着手,想要把手腕上的豆种镯子塞给李春昼,却被李三春拒绝了,一是实在看不上镯子的料子,二是不想让李春昼被这个镯子牵绊住,既然他们已经同意把这孩子卖给自己,那李春昼自然只能是“李春昼”。
刚到李妈妈身边那一年,李春昼总是起身出门到街边坐着看远处的山,她们那时住的宅子跟她以前的家只隔了几条街,李春昼小时候觉得那几条街好长,长街后边是更长的距离,如今看来,其实只是很短的一段距离而已。
李春昼望着一脸懵懂无知,捧着糖瓜吃得很开心的清伞,忽然也笑了,她平静地说:“谢谢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正是因为你先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才能来到这个世界。”
谢谢你生下我,谢谢你给了我生命,然而我最不该做的事就是把你当做我的安身之处,毕竟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都居无定所,这并不是你的错。
清伞对李春昼心中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吃着各种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糕点,竟然开心得蹦蹦跳跳,她伸长了自己的小手,拿着手中的糖瓜,一个劲儿地往李春昼嘴里塞,看着李春昼吃了还嘿嘿笑,然后又拿起一块糕点,自己小仓鼠一样一点点啃着吃。
李春昼之前总是刻意地让自己不去想起亲生父母,用“六亲缘浅是福,修的是两不欠”来安慰自己,但心里多多少少其实还是有疙瘩的,如今却忽然有了些释然的感觉。
她牵着清伞的手,低头对她说:“如果以后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把我卖掉吧,我原谅你了。”
清伞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李春昼抬眼,恰好望见之前碰到的卖糖人的小贩。
糖人这种东西,好像总是在她人生中告别的时刻出现。
李春昼轻声问清伞:“你想吃糖人吗?我给你买。”
她认认真真地给清伞挑了一个糖人,然后自己也买了一个,牵着清伞的手和她一起慢慢地往回走,在跟清伞挥手告别之前,李春昼忽然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柔软地脸颊。
清伞脸颊红彤彤的,眼睛里写满了对李春昼的喜欢,羞涩地问她:“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李春昼沉默片刻,替清伞把她脸颊处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着说:“当然了。”
然后清伞就特别开心地抱着各种零食糕点往家里跑,她年纪太小,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姐姐,这个姐姐特别特别好,会给自己买很多好吃的,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场沉默无声的告别。
阿娘,如今我也要甩开你的手往前走了。